分卷閱讀28
他想,他或許是應(yīng)該騙糖兒的,告訴糖兒阿娘只是開了個玩笑。糖兒一定會轉(zhuǎn)涕為笑,問他是不是真的,然后自個兒擦干眼淚跑出去玩。可是他說不出口,如鯁在喉。糖兒哭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他哭累了就躺在冰涼的地上。方梅知見狀趕緊擦掉眼淚,過來拉他。而糖兒卻較上了勁,躺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方梅知哭道:“糖兒,你能不能懂事一點,讓阿娘省省心?!?/br>糖兒聽了這話,總算是慢慢爬起來了。他看著秦雪文,流著眼淚,聲音一斷一斷地叫了句阿爹。秦雪文讓糖兒走近些,又跟站在門口處的秦漾招招手,讓他走到跟前來。秦雪文說他的時日不多了,希望他們別太難過。人總有一天要死的,只不過是早一點或者晚一點罷了。他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看到他們開開心心地過。秦雪文說,他這輩子還有些遺憾,他可能看不到糖兒長大,也看不到阿漾娶妻生子了。他說他還想造新屋呢,還想帶阿漾和糖兒去京都看一看呢,可是無??煲獛吡?。秦雪文說,糖兒和阿漾要早點長大,保護好阿娘,守好這個家。這一晚秦雪文說了很多話。秦漾垂著頭聽,將干燥的嘴唇咬破了,將拳頭捏得緊緊地,就是不敢去看他阿爹的神情。當(dāng)時淚水就在他發(fā)紅的眼眶里打轉(zhuǎn),他呼了口氣,什么話也說不出口。身邊的糖兒失聲痛哭。再隔得久一點,他也怕自己會跟著失聲痛哭。這晚似乎是條分水嶺。糖兒一夜間就長大了。他逐漸收斂起嬌縱的性子,不再愛打愛鬧,話也漸漸少下來。秦漾幫家里做事時,糖兒會默不作聲地過來幫他。糖兒像是懂得了家中的艱辛,后來再也沒要阿娘給他買蜜餞糖糕,再沒有挑三揀四地嫌棄飯菜不好。糖兒怕阿娘傷心,于是在阿娘面前笑,每次回來還是興高采烈地跟阿娘講書院的事兒。到了晚上,糖兒還是會抱著被子過來,睡在哥哥的身邊。他跟哥哥聊過去,聊阿爹,在深夜里小聲地啜泣。他說他還以為阿爹能活到一百歲呢。秦雪文病重以后,回家就成了糖兒最大的期盼。糖兒幾乎每個月都跟著劉老伯回來,坐在床邊跟阿爹說說話,給他講有趣的事。秦雪文被逗得哈哈大笑。糖兒在秦雪文面前也像朵太陽花,一直笑呵呵的。他只哭過一次,在他聽到秦雪文說“糖兒長大了”的時候。他想驕傲地跟阿爹說自己是個小男子漢,一開口嗓子卻發(fā)不出聲了,金豆子吧嗒吧嗒掉下來。他飛快擦掉眼淚,還對著阿爹笑,邊笑邊擦眼淚。他說:“阿爹,要是你以后不在了,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秦雪文給他擦眼淚,溫柔道:“也不是。以后我會變成院里的花草、夏天的螢火蟲或者天上的星星。要是有一天你想阿爹的時候,一陣風(fēng)吹到了你的臉上,或是天上的星星閃爍了一下,那就是阿爹也在看你?!?/br>糖兒用衣袖擦眼淚,露出一雙紅紅的眼睛。他問“是真的嗎?”秦雪文篤定地說是真的。糖兒想了想,阿爹從來都沒騙過他,終于露出了笑顏。……入夏后蚊子多,盡管秦雪文讓秦漾將紗帳都掛上了,蚊子還是鉆進屋子里嗡嗡嗡地吵個不停。方梅知常常在夜半來敲秦漾的屋門,讓他幫著打他們屋里的蚊子。這一來一去的,一家子都睡不好覺了。于是夏日午后,秦雪文總是要睡個午覺。秦漾等他醒了,就給他送去一碗餛飩,再將窗打開,讓風(fēng)吹進屋子里。有日秦漾坐在屋里的藤椅上,等著阿爹吃完,他拿碗去洗。那碗餛飩有點燙,秦雪文先放到了一旁,等它涼一涼。他揉著額角,笑著說自己睡得太久了,頭還有些暈脹脹的。秦雪文咳嗽了幾聲,笑著對秦漾說自己剛剛做了個夢,夢到了多年以前他還在京都意清館的時候。他說他小時候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他爹養(yǎng)不過一家子,就聽了別人的話,想把他賣去這個京都名氣極盛的象姑館。他爹當(dāng)時哄他,說是帶他去京都玩的,給他買了蜜棗和一串冰糖葫蘆,扭頭卻將他丟在了館里。他孤身在京都,一個認(rèn)識的人也沒有,他很害怕。剛?cè)ヒ馇屦^時,他每天都躲在被窩里哭。最初他想著要逃出去,每回都被高壯的仆人抓回來毒打一頓。后來時日久了,他也漸漸死心認(rèn)命了。在意清館里是要學(xué)琴藝和詩書的。他手笨腦子笨,總也記不住琴譜,也背不好詩篇,所以常常被館里的嬤嬤抽打。除此之外,他還要伺候一個脾氣刁鉆古怪的公子,雜苦事稍做得不好就要被責(zé)罰。日子過得很艱苦。他長到十五歲時,他侍奉的公子病了。嬤嬤們合計著要他去陪一位大官。達(dá)官顯貴大多有特殊的癖好,他眼見過公子身上的疤痕。他當(dāng)即驚慌了,死活不肯去。嬤嬤軟硬兼施,邊勸慰他,邊讓仆人將他往樓上拖。他不肯去,哭號嘶喊著,還在做垂死掙扎。仆人緊緊錮住他的手臂,倒將他往樓梯上拽。他被拽到了木樓梯中間,死死抱著欄桿不肯放手。他哭得昏天暗地,被逼急了差點一頭撞死在欄桿上。他哭得淚眼模糊的,什么都看不見,邊上是一片噪雜之聲,旁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什么,他也沒聽清。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傳來,剛從樓上下來的人問道:“這是怎么了,他怎么哭了?”嬤嬤諂笑著回道:“他不聽話,不肯去見個大人?!?/br>那人聽罷就笑道:“這么勉強還是不去見了吧。他哭得這么傷心,我?guī)先ハ窗涯??!?/br>那道聲音太過溫柔。所以當(dāng)汪晴遠(yuǎn)過來牽他的手時,他乖乖地抹著眼淚跟汪晴遠(yuǎn)上樓去了。19白月汪晴遠(yuǎn)把秦雪文帶去了二樓的雅間,讓他坐在床榻上,自個兒讓人打了壺?zé)崴蟻?。汪晴遠(yuǎn)在水盆里揉搓過手巾,擰得半干,然后走到秦雪文身邊。秦雪文的眼睛紅紅的,眼里含著淚水,抽抽噎噎地看著他。汪晴遠(yuǎn)彎身給他擦臉,望著他紅腫的眼睛輕笑道:“哪兒來的小花貓,可憐見了。”汪晴遠(yuǎn)當(dāng)時就二十出頭,意氣風(fēng)發(fā),溫潤的眉峰和眼睛延了點凜意。那天他穿的是云龍紋的金絲華裳。秦雪文不好意思對上他的眼睛,垂下目光時見到他攥著手巾的手上還戴著枚紅翡翠金戒。這是個貴人。汪晴遠(yuǎn)人很文雅,愛笑。說話的時候神情和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