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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太放在心上,這天照例晨練完回家之后,卻發(fā)現(xiàn)家門口多了兩個不速之客。院子里,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在猶如玩耍似的趕著給幾只雞喂食,而這兩個衣衫襤褸的人站在一墻之隔的門外,卻不敢貿(mào)然進去,直到發(fā)現(xiàn)汪孚林的到來,這才臉上露出了一絲驚喜,慌忙迎了上來。 又是你認識我,我不認識你! 看到這兩個人是連日早晨在村里沒見過的,汪孚林只覺得腦袋有些痛,還不得不假裝客氣地微微頷首,算是回禮,招呼就不敢隨便亂打了??蓛蓚€人竟一見面就趴下磕了個頭,稱呼了一聲小官人。這時候,里頭的汪二娘大約聽到了外頭的動靜,端著一盆喂雞的食料就這么徑直出了門。 “好啊,我晾著你們不理會,你們倒直接糾纏起我哥了!剛剛是誰說小官人已經(jīng)連功名都快丟了,就應(yīng)該仁厚一些減點田租,現(xiàn)在還有臉糾纏他?” 汪二娘柳眉倒豎,見兩人跪在那不起來,她隨手重重將食盆往腳邊一放,便上前叉腰喝道:“娘一貫還不夠體恤你們?哪一年的租子不是照足額的六成來收的,家里也并不要你們一天到晚過來干活,頂多偶爾使喚一下你們,可你們呢?之前跟著我哥去徽州城,竟然就因為他一句話,撇下主人自己回來了,哪有這樣當(dāng)?shù)杵偷牡览?!?/br> 多虧了潑辣的汪二娘,總算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汪家佃仆! 汪孚林打量著這幾個人,見他們被汪二娘一通大罵,低頭做聲不得,他本著不了解情況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宗旨,沒有開口管閑事。更何況,汪二娘剛剛已經(jīng)說了,這兩個佃仆甚至連他眼看就要丟了功名這理由都拿出來了,為人秉性臉皮厚度可見一斑。 連這些家伙都想趁火打劫! 果然,汪二娘一點都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又指著其中一個中年漢子的鼻子罵道:“你倒有臉上門來?就知道賭,家里的田地都賣了個精光,前妻留下的兒女一個個都死契賣了給人做牛做馬使喚,自己欠了一屁股債上門來求懇,我娘這才收留你,讓你頭上有片瓦可以棲身,又娶上了一房媳婦,可你呢,你都干什么了?” “居然把該交租子的糧食拿去賭!要不是看你還會一手好農(nóng)活,誰要你這種爛賭鬼!” 汪二娘論年紀當(dāng)這中年佃仆的女兒都夠格了,這會兒她這劈頭蓋臉一頓大罵,對方卻是根本一丁點脾氣都沒有,只是訥訥頓首,趴著不敢說話。而另一人仿佛是知道主人家這位二娘不好招惹,見汪孚林還站在一旁,便慌忙調(diào)轉(zhuǎn)方向?qū)ふ蚁乱粋€突破口。 “小官人……” “家里田地上的事情我不懂,二娘說什么就是什么?!蓖翩诹指静唤o他們糾纏的機會,直接把皮球踢回給了汪二娘。 果然,汪二娘反而因為兄長的信賴,眉開眼笑,接下來就更加神氣了起來,見兄長一閃身進門,她便指著兩個佃仆數(shù)落不休。 汪孚林在里頭聽她的口氣,竟是能把兩人的長處短處說得頭頭是道,別人根本就別想插進半句嘴。到最后,這兩個一大清早來堵門的佃仆竟是連想懇求什么事都說不出口,怎么來的,怎么怏怏離去。而等到汪二娘氣尤未消地進了門來,他才開口問道:“他們這是來干什么的?” “還不是為了想要減免之前拖欠的租子!住咱們家的房子,日后埋在咱們家的地,娘定下的租子也是全村最低的了,只有別家的六成,他們卻還要一而再再而三上門來軟磨硬泡!不知道的以為他們?nèi)兆诱孢^得苦,一個是爛賭鬼;一個已經(jīng)精窮卻還在外頭勾搭女人,被人打到家里幾次了!這兩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又不是災(zāi)荒,災(zāi)荒年間咱們松明山村里田地多的人家,誰不減租?咱家三家佃仆,靠得住的就一家,娘對他們太厚道了!” “都是些好吃懶做的東西,二姑何必為了他們生氣!再說,這會兒罵了他們,回頭用得著他們時,萬一他們推諉,那豈不是更生氣?” 汪孚林還沒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了這么一個聲音,緊跟著又有人不請自來,就這樣進了大門,赫然是金寶的嫡親哥哥汪秋。 汪秋一點都沒有不速之客的自覺,笑吟吟地行禮,又沖著汪孚林叫了聲叔父。眼見得汪孚林也好,汪二娘也好,見他進院子全都皺眉不悅,仿佛隨時隨地都可能下逐客令,他便緊趕著賠笑說:“叔父,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知道你正在養(yǎng)傷,并不敢無事攪擾。眼看又要收夏稅了,官府又要僉派糧長,據(jù)說縣衙戶房那兒喧囂很多,有人說要重新甄別一下戶等,選出真正的上戶來當(dāng)糧長?!?/br> 就如同之前那些佃仆找上門,汪孚林交給熟悉情況的汪二娘來應(yīng)對一樣,眼下這什么糧長和戶等之類的名堂,他也同樣不甚了了,干脆保持沉默。見汪二娘眉頭微皺,眼神里頭卻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他一下子意識到,這種僉派糧長的事,待字閨中的汪二娘顯然也不清楚! 想來也是,能夠管理佃仆,這還可以解釋為往日跟著母親耳濡目染,可糧長這種差事,連吳氏本人在家也未必了然! 汪秋一直在悄悄觀察兄妹二人的反應(yīng),見他們這表情,他登時心頭暗喜,當(dāng)即接著說道:“如今和國初的時候不一樣,國初咱們歙縣一共十五糧區(qū),每區(qū)十一里,大糧長都是父子相繼,兄弟相襲,咱們千秋里只需聽上頭大糧長的??涩F(xiàn)在大戶沒人肯當(dāng)大糧長,每里也就不得不僉派小糧長,還有兩戶幫貼。不是我危言聳聽,咱們村十姓九汪,家有良田上百畝的,攏共也數(shù)不出幾個。這其中,叔父家里這一百多畝地,卻是頭一份?!?/br> 話聽到這里,汪孚林心里簡直有一萬頭神獸轟然踐踏而過。他這些天雖沒有去過那幾家園林如畫,屋宅如云的族中富貴人家,可看也知道人家比自家富貴上百倍,就連族長家亦要殷實得多!而且,他是生員,是秀才,這年頭不是有功名就優(yōu)免賦役的嗎?糧長是誰關(guān)他什么事! 汪秋仿佛看透了汪孚林的心思,又加了一把火:“叔父大概在想,上頭南明先生等幾位叔祖家大業(yè)大,怎也輪不到你??墒甯笍那岸荚谧x書,有些情形不太了然。和叔父家里,叔祖爺在湖廣銷鹽一樣,南明先生同輩兄弟甚至長輩,還有不少在兩淮為鹽商,家里的家底都在鹽業(yè)上,而不在田地,就算有地,也都在兩淮甚至江南,在徽州府的地少之又少,所以當(dāng)然輪不上他們。而叔父如今雖說進學(xué)成了生員,可外頭不是正流言蜚語不斷么?” 汪二娘登時大怒:“汪秋,你這話什么意思?” 捅破汪孚林的功名岌岌可危這一層窗戶紙,汪秋只是為了加重自己的說服力,連忙連連賠禮,這才低聲下氣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就算叔父是生員,可以免賦役,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