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蠟燭，而那人卻站在陰影里，只能依稀看到人身材高大，可除此之外就籠罩在一襲黑袍中，根本看不清頭臉。意識到眼下的處境，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可憐巴巴地說：“這位爺，小的并不認(rèn)得您，您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認(rèn)錯人？你忘了從前在劉家賭坊里欠的那七兩銀子？如今利滾利，還三十兩你走路，否則今天就剁了你的手腳，讓你到井里做王八！”

    這一筆積年爛賭賬被人翻出來，鐘大牛登時再沒有半點僥幸之心。眼看兩條高大的黑影逼近自己，分明是先前讓自己吃了大苦頭的家伙，他登時如同殺豬似的慘叫了起來，拼命挪動身體想往后躲。直到后背貼上了墻壁退無可退，他方才大叫了一聲。

    “爺饒命，爺饒命??！小的愿意來日雙倍還，只求爺這次饒了小的一條爛命……”

    “來日雙倍？別拿這套糊弄老子！”汪孚林特意用了假聲，黑袍底下加了個小凳子墊高了身材，嘴里還含了一個桃核，“你不是有一房媳婦，拿她抵債！”

    鐘大牛登時呆住了，等頭前那兩個綁他的家丁上去就踢了他幾腳，他吃痛不住，立刻嚷嚷道：“爺，小的不是不想拿媳婦抵債，是小的進(jìn)城后就已經(jīng)把她賣了給人，換了十二兩銀子！”

    汪孚林聽許杰說鐘大牛一人住在城北那低矮破舊的貧民區(qū)時，結(jié)合之前汪二娘的話，他就有了這樣的猜測，此刻聽到此人如此供述，他簡直想讓人把這家伙一腳踹死，隨即怒喝道：“賣給誰了？”

    “小的也不認(rèn)識他……”鐘大牛剛說出這句話，見身邊兩個彪形大漢又要再打，他登時軟得和一灘爛鼻涕一樣，干嚎似的叫道，“小的說的都是實話，爺要是不相信，打死我也討不回半分欠賬！那人是個老行商，當(dāng)初在小的家里要水喝，東拉西扯問了很多事，被小的識破他不安好心，就慌忙走了。后來看他去西溪南村，小的還跟在他后頭，果然發(fā)現(xiàn)這老不死的是個騙子，一連騙了兩家人，就訛了他幾兩銀子……”

    果然和那老騙子有關(guān)！汪孚林心頭大振，卻越發(fā)兇惡地喝問道：“后來呢？訛銀子到最后反把媳婦賣了？”

    大概是因為他這口氣兇神惡煞，打手又毫不留情，鐘大牛根本沒想到舊主上頭，慌忙繼續(xù)說道：“因為主家不慈，小的拿這銀子贖身出來，就和那老騙子合伙做了一票。小人壓根不知道他騙的那幾本破書很值錢，進(jìn)城后他分了二十兩銀子給我，又看上了我媳婦，小的就賣了媳婦……”

    “呸，前前后后你拿了那么多錢，現(xiàn)在還敢說就只剩一條爛命？兄弟們，給我狠狠地打，讓這狗東西知道厲害！”

    “饒命，爺饒命，都是那些坐莊的做了手腳，小的輸光了那三十多兩銀子，否則怎么會住在那種破爛地方？”鐘大牛被人又拳打腳踢，頓時嚎啕大哭，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看上去凄凄慘慘好不可憐。

    “別嚎喪，老子不吃這一套。錢輸光了你就找那老騙子再做幾票，錢不就有了？”

    鐘大牛沒想到這次討債的如此難纏，眼見得些許功夫身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拳腳，雖說還沒往死里打，可這要是自己繼續(xù)敷衍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要命。于是，他只能一邊來回翻身，削減拳腳落在身上的力道，一邊苦苦求饒，直到發(fā)現(xiàn)對方毫不動容，毫不松口，他才殺豬似的慘叫了一聲，如同死人一般直挺挺躺在那一動不動。

    見那兩個家丁一下子慌了手腳，汪孚林便當(dāng)機(jī)立斷地喝道：“別被這家伙騙了，把那桶井水澆下去，把這狗東西潑醒！他要敢再裝死，那我就拼著這筆債要不成，把他打死了算數(shù)！”

    程乃軒躲在地窖門口，看那爛賭鬼突然一動不動，還以為鬧出人命了，登時捏了一把冷汗。此刻聽到汪孚林這話，他方才一下子醒悟過來。見那個剛剛還挺尸的家伙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他對汪孚林簡直佩服極了。

    這家伙從前瞧著就書呆子一個，沒想到一直都藏著而已，否則怎料得這樣精準(zhǔn)！

    鐘大牛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吃自己這一套，這才終于慌了神。他用肩膀支撐著身體爬行了幾步，可隨即又被一個家丁猶如老鷹捉小雞一般給抓了回去，只能聲淚俱下：“爺，小的也想做幾票，天下哪里還有這樣來錢快的好事？可那老騙子早就沒蹤影了！”

    “既然你還不出錢，那就去死吧！”

    鐘大牛終于相信，今夜不拿出點干貨，那是死定了。這些賭坊里頭的打手他也見過，從前就有人光鮮亮麗地進(jìn)了賭坊，等幾天十幾天輸光欠了一屁股債，賣房子賣地甚至賣人都還不上，變成一具尸體被人丟在亂葬崗上的凄慘樣子。

    盡管只剩下這條爛命，但賭徒的天性就是翻本，因此在極度的絕望之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覺察到的一點端倪，就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叫嚷道：“不過小的知道那老騙子和哪家當(dāng)鋪有勾連，要是爺敢豁出去拿這個把柄去要挾，那家當(dāng)鋪可比小的那些爛賬值錢多了！”

    汪孚林登時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極其振奮。

    終于問出來了！他總算沒白冒冤枉人的危險！否則他就得賭運(yùn)氣似的一家家試過去！

    第八十九章 戲還沒演就快穿幫了！

    徽州一府六縣，在外經(jīng)商做生意的商人眾多，其中排行頭三甲的就是鹽業(yè)、典當(dāng)、茶葉。而各縣又都有偏重，歙縣鹽商最多，婺源做木材茶葉生意的最多，休寧人常常經(jīng)營當(dāng)鋪米行，績溪人很會開酒館飯莊，祁門黟縣人則不少都做布匹雜貨買賣。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除了歙縣，其他各縣就不存在有名的鹽商了，如休寧程氏就出了好幾家聞名淮南的大鹽商。但徽州朝奉卻十之八九都是休寧人，就拿徽州府城七家當(dāng)鋪來說，其中有五家是休寧人開的。

    休寧人開的當(dāng)鋪，用的當(dāng)然也是休寧的掌柜和伙計。這會兒，府城小北街上的五福當(dāng)鋪中，柜臺里頭的老朝奉正在鑒定典當(dāng)?shù)臇|西，一個小伙計則是心不在焉地站在門前，睡眼惺忪，顯然昨晚上沒睡好。冷不丁看到有人進(jìn)來，他一個激靈回過神，卻沒有第一時間上去招呼，而是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衣裳。畢竟，出入當(dāng)鋪的人不是窮鬼，就是家境敗落的敗家子，前者不需要客氣，后者卻得小心伺候，因為帶來的往往有好東西。

    發(fā)現(xiàn)來人身穿布衣，小伙計葉青龍就沒了三分勁頭，等看到對方年紀(jì)不過十三四，他就更在心里勾勒出一幅家里人生病當(dāng)東西救急的畫面，越發(fā)腳下懶得動。可是，再次往那臉上掃了一眼，他只覺得仿佛有些熟悉，又仔細(xì)觀察了一下，險些沒跳起來。

    該死，這張臉?biāo)跄芡?，不就是害得自己被掌柜拖去斗山街許家磕頭賠罪，而后又嚇得辭了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