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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的祿米,要的是粒粒精選。一石白糧,價值甚至超過四五石尋常白米。但更棘手的是運糧要北上京城,路費高昂,入庫還要被牙行歇家和太監(jiān)胥吏盤剝。攤上這件差事的糧長,那才是真正的家破人亡。因為五府常常征不足,浙江的杭州早年開始,也承擔了這一重役。即便如此,一旦逢災年,白糧收不齊,就會向南直隸以及浙江的其他府縣飛派,徽州府就被派過幾次,每次都是府縣主司焦頭爛額,下頭士紳百姓叫苦不迭?!?/br> 舅舅吳天保,以及趙思成的弟弟這次擔當糧長,跑斷腿還可能要倒賠,汪孚林聽著狀況已經(jīng)挺慘了,此刻聽汪道昆說到家破人亡,他不禁直冒寒氣。就連汪道貫也不禁聲音艱澀地問道:“大哥,照你這么說,白糧應該是秋糧吧?真的會派到徽州府?” “只要這樣一個風聲就夠了?!蓖舻览ヂ柫寺柤?,繼而淡淡地說道,“汪尚寧不是要往臉上貼金嗎?一聽到攤上了這白糧重役,憤怒的糧長,又或者多了一重負擔的百姓如果知道,那都是汪尚寧攛掇大戶,抗拒交齊夏稅鬧出來的,他這名聲還能保得住嗎?” 這果然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雨的大人物啊,想出來的計策真夠毒的!自己那些誘餌釣魚什么的,實在是弱爆了! 汪孚林當然不會去問汪道昆具體如何執(zhí)行之類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又仔細詢問了一下關于白糧這么一個名詞的種種注解,隨即就立刻告辭了。汪道貫倒是熱情洋溢地留他下來用午飯,可他還急著回城,自然婉言謝絕了。 等到他一走,汪道貫便看著兄長問道:“大哥,這白糧兩個字,真有這么大威力?” “當年徽州府一度經(jīng)歷飛派白糧的時候,你還太小了,記不得其中利害,但上了年紀的人都記得。汪尚寧要是忘了,那我就幫他記起來!” 汪道昆輕輕一捶扶手,繼而笑著說道:“只不過,孚林真是太讓人意外了,他爹那樣死心眼的人,竟然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大哥你大概沒聽說過傳言,有人可是在外頭瞎傳話,說他是你兒子! 汪道貫腹誹了一句,隨即摩挲著下頜那少許的胡須,暗自打算明日入城去,看看能不能幫忙……他湊熱鬧的興致起來了! 從松明山匆匆趕回了歙縣城中,因為天色還早,汪孚林就赴了戶房吳司吏的邀約。說是一同喝茶,但兩人這見面簡直就和秘密工作似的,葉青龍這個牽線搭橋的小伙計兩頭奔波,直到傍晚時分方才見上了面。喝茶地點是在歙縣北城一處人煙稀少的土地廟,香火破敗,廟祝都跑了,早就被葉鈞耀列入要拆除重建的建筑名錄。可在這種地方,吳司吏竟仿佛變戲法似的變出了紅泥小火爐,以及全套茶具。 而在縣衙底層浸yin了這么多年的吳司吏,竟是和頂尖雅人似的秀了一番茶藝,等把一小杯茶雙手奉到了汪孚林跟前,他這才低聲說道:“汪小官人,有件事我聽到一點風聲,不知道該說不該說?!?/br> “吳司吏盡管說。”汪孚林并不在意吳司吏的賣關子,事實上,對于這么個隱忍多年后突然三級跳的胥吏,他完全沒有一丁點輕視。 “那……我可就說了?” 吳司吏歪頭看著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后,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汪小相公,恐怕就是明后兩天,各區(qū)糧長就會找上門來。歙縣今年的夏稅出岔子了!” 第一一九章 收不齊的夏稅 次日上午,來稟報夏稅出岔子的,不是別人,正是戶房錢科典吏劉會。彼時葉鈞耀正在和汪孚林就馮師爺?shù)亩膨_新書第一章展開探討,外間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葉鈞耀完全沒多想就吩咐請人進來。 “堂尊,汪小相公?!?/br> 劉會這稱呼上頭,竟是隱隱有把汪孚林和葉鈞耀平齊的架勢??墒?,他眼下有些氣急敗壞,竟沒察覺到自己的謬誤,行過禮后就聲音急促地說道:“按理從明天開始,前頭幾個糧區(qū)的糧長就要正式開始在縣衙征輸庫收夏稅,但今年的夏稅怕是有點岔子?!?/br> 葉鈞耀盡管已經(jīng)從汪孚林那兒得到了汪道昆的警告,吳司吏的提醒,可仍然只覺得兩耳嗡嗡直叫,人都有些坐不穩(wěn)了。他忘了這會兒還有汪孚林這個外人在場,當即憤怒地質(zhì)問道:“納稅納糧,天經(jīng)地義,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抗朝廷正稅?” 劉會瞥了汪孚林一眼,隨即無奈地說道:“恕小的說一句實話,這是老問題了。因為要盡著歲辦、軍費還有歲貢,這些年歙縣夏稅秋糧,很少有收齊的,積欠很多。而今年縣尊新上任,按照規(guī)矩,糧長們第一年總要給縣尊臉面,拼足老命把夏稅秋糧收齊,后兩年的也就馬馬虎虎走個過場,能有八九成就已經(jīng)很完滿了??芍胺靠h尊是丁憂離任,滿打滿算才當了一年的縣令,去年才剛收齊過一次夏稅秋糧,今年卻又要收齊,所以……” 這言下之意汪孚林聽明白了,葉鈞耀也同樣聽明白了。汪孚林想的是如今的大明朝號稱太平盛世,實則已經(jīng)連收賦稅都這樣拖沓扯皮,隨即就想到了自己的舅舅吳天保這次是糧長,昨天他從松明山回來方才想起這一茬,這次是真的要好好關心一下舅舅了。而葉鈞耀想的是自己這個縣令還真是倒霉,一次又一次地被前任房寰給坑了!不論如何,屋子里頓時冷了場,最后劉會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說。 “所以,前頭五區(qū)糧長全都跑到了戶房訴苦,說是鄉(xiāng)間里長全都不配合,這會兒吳司吏正在應付他們?!?/br> “反了,真是反了!”葉鈞耀只能迸出這么幾個貧乏的字,可糾結(jié)郁悶惱火了好一陣子,他突然福至心靈地問道,“趙思成那個弟弟呢?他哥哥都還關在大牢里,他這個糧長竟敢不盡心竭力?” 劉會和趙思成是仇最大的,畢竟那會兒他險些破家充軍??蛇@會兒聽到這話,他卻苦笑道:“堂尊如果見到人就知道了,趙思成那弟弟就是個老實巴交的本分人,眼下熬得下巴都尖了。他這些天奔波在松明山西溪南等地,一個個里長那求爺爺告奶奶,就希望能夠收齊這一次的夏稅,把兄長從牢里撈出來。可畢竟連續(xù)兩年都要收一樣多的夏稅,下頭一個個都大叫大嚷說是吃不消,不過,他總算還是最賣力的,確定至少能收七成,其他幾個糧長就比不上他了?!?/br> 結(jié)仇歸結(jié)仇,劉會到底知道夏稅是縣衙眼下最要緊的事,故而并沒有給趙思成的弟弟拼命下眼藥,而是又輕描淡寫地繼續(xù)說道:“據(jù)說趙家變賣了自家兩百畝地和一處鋪子,總共湊出了五六百兩銀子,準備不夠的時候賠補。所以,他這第五區(qū)肯定是和能完稅的,其余各區(qū)卻不好說?!?/br> “娘希匹……” 葉鈞耀忍不住再次冒出了這么個字眼,隨即慶幸府衙那邊暫時被案子給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