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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約摸一個時辰,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一直竭力鎮(zhèn)定心神安坐正廳的劉會陡然從桌上那堆案卷中移開目光,霍然站起身來。這一次,他沒有等外頭眼線稟報,而是快步來到了門口,打起了那細密的斑竹簾。就只見西邊靠近前頭大門的旁屋門口,這會兒正起了sao動,一大堆人正圍在那兒,有人嚷嚷,有人跳腳,還有更多人從其他地方圍上去。就在這時候,一個書辦滿頭大汗地沖到了他的面前。 “司吏,是有糧長在收銀子的時候,私自用大戥,那邊一個完稅的里長交的是十兩一錠的官銀,竟然被人稱出來說只有九兩七錢,那個里長就炸了。” 這是往年都有的弊政了,一般戶房司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糧長不要太過分,里長也往往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可這會兒劉會跟著那書吏趕過去的時候,就只見兩個人已經(jīng)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衣服上滾滿了塵土,此前那個身穿青綢衣裳的糧長,這會兒臉上一片青紫,而另一個人已經(jīng)將他騎在了身下,如鐵錘一般的拳頭正猶如雨點一般沖著對手的身上擂去。 “十年里你當(dāng)過三次糧長,每次都是小等換大等,拼命加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銀子,貼役空役要收到一兩銀子一個人,你這心也太黑了!我今兒個就是拼著挨板子坐牢,也要出這口氣!” “還愣著干什么,拉開他們,真要出了岔子,你們誰擔(dān)得起責(zé)任?” 今天奉命前來維持的,正是趙五爺和麾下那些民壯,此刻他們聽到劉會這叫聲,立刻如夢初醒,趕緊上去分開這廝打的兩人。那個嘴里依舊罵罵咧咧的里長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jì),虎背熊腰,剛剛他一出手之下,被打糧長的幾個跟班無一反應(yīng)過來,要上去幫忙的時候,卻被年輕里長帶來的幾個壯漢給逼住,一時只能看著自家糧長挨揍。這會兒等到民壯把兩邊分開,他們方才如夢初醒,一個個上去手忙腳亂地扶住了那個臉腫得猶如豬頭的糧長。 “劉司吏,趙班頭,這糧長我沒法干了!”那個糧長本就是個鄉(xiāng)間無賴,仗著舅舅家有點勢力錢財,橫行鄉(xiāng)里,別人畏之如虎的糧長他卻甘之如飴,挨打還是第一次,他哭天搶地正要耍無賴,卻只聽一聲重重的呸,登時條件反射一般一哆嗦。 “你不干最好!這次老子豁出去了,就是捅到南京巡按御史劉爺那兒,這案子我告定了!”那年輕里長從一個跟自己來的壯漢手中接過大等,用力揮了揮,這才對包括劉會在內(nèi)的圍觀眾人說道,“看到?jīng)]有,這就是他一兩銀子至少加了七八分的大等!不但如此,趁著這次完稅要交金花銀的機會,他舅舅還趁機提高銀兌錢的比率,一前一后坑苦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我特意拿出了祖上傳下來的這錠官銀,沒想到他連這都要坑,狗東西!” 正在劉會思忖眼下這情形應(yīng)該如何收場的時候,就只聽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口口聲聲說他坑苦了人,難不成你覺得你代他為糧長,就能比他做得更好?” 因為是人群之后傳來這聲音的,那年輕里長眉頭一挑,竟是毫不退縮地說道:“若是收一區(qū)十一里的稅,我自然不敢打包票,可若只是本里征收,我自信絕不會坑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本來就是各里長帶著人手解送到征輸庫來,多了這黑心糧長一環(huán),少了公平,多了盤剝!” “好!若本縣說,日后就不要這糧長,你們里長各里收各里,那又如何?” 隨著這說話的聲音,再加上那個熟悉的自稱,劉會頓時打了個激靈。說話的那不是歙縣令葉大縣尊,還有誰? 第一三零章 把所有人架到火上烤 年輕里長終于也意識到,說話的不是尋常人。果然,當(dāng)他回過頭時,就只見身后眾人呼啦啦一片都跪下了,而那個微笑看著自己的中年人身穿官袍,舉手投足盡顯官威,即便他不認識,卻也能意識到這就是本縣之主!最初的呆愣過后,他慌忙跟著其他人一塊行禮不迭,可這一次,他卻不像剛剛那樣聲音洪亮,老半晌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話來。 葉鈞耀瞅了一眼一大片行禮的人,心想自己這縣尊也就只能在這種地方逞威風(fēng)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擺出了嚴(yán)厲的臉色:“剛剛這里什么情形,本縣都瞧見了!征收夏稅這樣大的事,有的鄉(xiāng)里拖拖拉拉,有的糧長私換大等,多收銀兩。甚至于就在征輸庫大打出手,簡直是丟人現(xiàn)眼!”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葉鈞耀當(dāng)然不會冒出娘希匹這樣的違禁字,但也已經(jīng)足夠義正詞嚴(yán),至少那糧長也好,年輕里長也好,誰都不敢抬頭吭聲。至于其他事不關(guān)己的糧長,則是全都在尋思葉鈞耀之前那最后一句話——什么叫各里收各里,這豈不是說,日后就不需要糧長了?還是說,縣尊打算從現(xiàn)在開始,就推行這新的制度?葉縣尊上任以來最初沒什么政績,后來就突然強硬了起來,可這次要更易的畢竟是祖制! 就在這時候,葉鈞耀突然痛心疾首地說:“今日乃是征輸庫大開,征收夏稅的第一日,可如今這般景象,傳揚出去,徽州府其他五縣會如何看我歙縣?” 仿佛是映襯他這一句話,一個青衫身影一溜煙地從征輸庫大門跑了進來。還來不及站穩(wěn),這個人就氣喘吁吁地說道:“回稟縣尊,不得了了,婺源和績溪那邊出了大事,鄉(xiāng)民聽說徽州府有意將獨派我歙縣的絲絹夏稅均平到其他五縣,一時群情激憤,有上千人擁到縣衙陳情,絕不接受!” 此話一出,這邊征輸庫中頓時一片嘩然。自從嘉靖年間,歙縣這筆數(shù)額達到八九千匹,金額達到六千余兩的絲絹夏稅被人揭開蓋子之后,就有不少人記在了心里,尤其是今天來的不少糧長中,有人便是得到汪尚寧授意的,這會兒更是又意外又震驚。他們還只是在遵照汪老太爺?shù)囊馑冀o縣太爺施壓,那邊婺源和績溪怎么就這么鬧騰了開來?這種事不是應(yīng)該先打口舌官司,接下來再是往上陳告,比拼各自的手腕勢力,最后才動用廣大的民間輿論嗎? 怎么一開始就鬧騰得這樣厲害了? 葉鈞耀眉頭倒豎,怒聲說道:“本縣還未曾來得及正式梳理此事,徽州府段府尊也從未有過這重意思,是誰膽敢以訛傳訛?” 他立即招手把人群中的戶房司吏劉會給叫了上來:“本縣這就去府衙一趟,征輸庫這邊,本縣就交給你了!” 眼見葉縣尊仿佛來不及交待其他,就帶著隨從們匆匆離去,征輸庫看上去漸漸平靜了下來,但糧長們已經(jīng)無心收糧,三三兩兩聚在一塊交流。這時候,劉會方才把吳天保叫到了跟前,得知汪孚林的這位舅舅確實總共只收到一個糧長交上來的五十石麥子,他就安慰了對方兩句,隨即方才低聲問道:“可有人對你提過夏稅絲絹之事?” 吳天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