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生員之中某一人的策劃，也未必會是親筆，可他總不免抱著些許僥幸心理。然而，他不過是粗粗逛了小半圈，當(dāng)路過一座考棚時，他掃了一眼那個正在奮筆疾書的少年生員卷子，眼神立刻為之一凝。

    竟然真有如此膽大包天之輩！

    第二零八章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而這個膽大包天之輩，此時此刻卻頭也不抬，自顧自地完成著題目。有道是會者不難，被方先生折騰了這么久，對于如何破題，如何承題起講，汪孚林已經(jīng)有極其深刻的認(rèn)識了，再加上天天經(jīng)歷大題量轟炸，今天這四道題看似不少，他卻只覺得曙光近在眼前，只要過了這一關(guān)，回頭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所以，練成了提筆就寫的他差點都不打草稿直接謄寫，總算最后還是決定稍稍謹(jǐn)慎些。

    畢竟，用毛筆蘸墨寫字，可不比后世用墨水筆，可以用個修正液什么的，一個字寫錯都有可能影響批卷者的觀感。而且，這年頭的批卷子，是一個看字的年代，這也是方先生柯先生傳授的訣竅之一，好在他這筆字還算比較標(biāo)準(zhǔn)的館閣體，只是秀挺有余，圓潤不足。當(dāng)然，撿起來真不容易，一半是這個身體的習(xí)慣成自然，另一半是他從前好歹也練過點，即便如此，如今這筆字，看過的人都會覺得，和參加道試時的汪孚林有區(qū)別。

    可這時候誰還管這個！

    汪孚林沒怎么感覺到時間的變化，他中午囫圇吞棗吃了個餅，餅是熱的，是那些差役拿進(jìn)來叫賣賺外快的，但到他這里當(dāng)然是完全奉送，另外還有清湯一碗。他不敢多吃，湯也只喝了兩口，免得沒法解決內(nèi)急問題。這會兒，他已經(jīng)完成并謄抄了整整三道題，只剩下最后一道策問還沒打草稿。平心而論，他覺得這種題目實在很無謂，討論幾位青史留名的大人物的人品？當(dāng)官看人品嗎？要沒有一點厚黑學(xué)，早就被人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想歸這么想，然而，他并沒有打算標(biāo)新立異，發(fā)揮一下自己來自后世的強(qiáng)大資訊，好好評點一下這些風(fēng)云人物，而是中規(guī)中矩地根據(jù)官方價值觀，開始一一論述這些人物——官方說不好他就說不好，比如變法之后卻自己斷送了一條命的吳起；至于得分成兩面論斷的，那自然是王安石，肯定其人品的同時，否定那場變法，雖說他自己是覺得王安石最糟糕的是用錯人；可對于范仲淹，他就可以任意揮灑了。

    只憑范老先生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就被嘴皮子功夫大于實干的無數(shù)士大夫奉為座右銘！至于慶歷新政，他雖說措辭謹(jǐn)慎，可也多有褒獎，甚至用上了方先生教的小手段，把泰州學(xué)派某些名人私貨夾在其中。臨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哪來的靈感，信手以一句自己記憶深刻的詩句做結(jié)。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謝廷杰駐足的時候，汪孚林一篇策問已經(jīng)寫了一多半，他只覺得老生常談，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不過中平二字?？傻鹊酵翩诹肿詈笠粋€評點范仲淹，詞鋒漸漸銳利，甚至于還引用了學(xué)派中幾句名人之言，他的眉頭終于漸漸舒展了一些?？膳R到最后一句總結(jié)，他登時為之動容。

    吳起變法是被無數(shù)人攻擊過的，而后自己也丟了性命；王安石獨享天下大名三十年，先后兩場變法卻幾乎遭盡攻擊，若非人品無暇，早就和呂惠卿等人一塊進(jìn)jian臣傳了；就是范仲淹的慶歷新政，至今仍是褒貶不一，范仲淹自己也因此左遷。然而，三人致力新政，大刀闊斧，不畏禍福的決心，卻在這最后兩句中盡顯無疑！

    汪孚林一口氣寫完了準(zhǔn)備謄抄，揉手腕的時候方才發(fā)現(xiàn)有人擋了光。等到抬頭一看，他看到佇立在面前的赫然是提學(xué)大宗師，登時大為意外。他親筆寫了那封托詞何心隱的信，讓人送去府學(xué)，撒了個彌天大謊，本來就沒打算要瞞著謝廷杰?？煽淳碜拥臅r候發(fā)現(xiàn)端倪，和此時此刻考試還沒結(jié)束的時候就被拆穿，這是兩回事。于是，他趕緊收回目光，立刻開始磨墨鋪紙，打算趕緊謄抄完這份策問，省得這位大宗師不顧這是考試，立刻就來盤問自己。

    見汪孚林只瞅了自己一眼，竟是淡定地開始謄抄，謝廷杰不禁有些佩服這小少年的定力。敢親手寫那樣的信，現(xiàn)在又在自己就站在面前的時候依舊不慌不忙謄抄，也難怪當(dāng)初鬧出那樣絕大風(fēng)波，連功名都險些丟了的時候，依舊能夠鎮(zhèn)定自若地解決困局。他再次掃了汪孚林一眼，目光在那最后一句話上停留了許久，這才信步前行，查看其他人的答卷情況。

    事實證明，汪孚林這樣的快手很少見，大多數(shù)人都還沒來得及答完第三道題，甚至有些臨場應(yīng)變能力不足的，還在糾結(jié)于第一道四書題的結(jié)尾。眼看太陽一點點西垂，已經(jīng)有差役提著籃子一人一根發(fā)下蠟燭。這是歲考、科考、遺才這幾種秀才考試的慣例了，等到日落之后光線不足點起蠟燭繼續(xù)答題，這一根燒完之后要是還沒答完，那也只能交卷，所以一場考試考到半夜三更，那是家常便飯。

    汪孚林謄完策問，然后仔細(xì)檢查了一下總共四份卷子，便琢磨著是不是干脆交卷算完。畢竟，這地方坐得腰酸背痛，而且做完的卷子還得好好保管，萬一一會兒天黑了自己手忙腳亂打翻什么給污了，那就麻煩了?？傻鹊窖矆龅亩胃疬^來，見他一副巴望交卷的樣子，卻給了一個好心的回答。

    “歲考和鄉(xiāng)試一樣，不到時間不會開鎖開門，你答完了也回不去，耐著性子等吧。”

    這下子汪孚林頓時傻眼了。他只能有氣無力地把硯臺墨汁全都放到腳底，把卷子放在一旁，隨即趴在那張木板桌上出神。剛剛?cè)巳本穸技性诰碜由?，他一點都沒感覺到其他的，可眼下人一松懈下來，中午只吃了一個梅干菜rou煎餅，外加兩口湯的后果，立刻分明顯現(xiàn)了出來，他又犯了一餓就低血糖的毛病！

    總算幸運的是，他考試的地方是在歙縣學(xué)宮，溜達(dá)過來的差役一看到他這無精打采揮手的模樣，當(dāng)即便去通知了一聲，不多時就有人提著籃子跑了過來：“小官人，煎豆腐、rou包子、松餅、豆沙月餅……應(yīng)有盡有，您要什么？”

    總算有眼色！汪孚林這才有了幾分精神，等人揭開籃子上那層布，看到里頭確實還有一堆東西，他問了聲熱的冷的，得知是溫的，他便不假思索地說道：“松餅和煎豆腐，各給我一份！”

    等到面前兩個小瓷碟擺上，他不假思索地大快朵頤，卻不知道這食物的香氣飄到左鄰右舍，足以讓那些考棚里正埋頭和試題作戰(zhàn)的考生們怨念到崩潰。有人想自己這第四題還沒開始做，竟然有人就已經(jīng)做完了，還在大吃大喝，這什么變態(tài)的家伙；有人想這一定是破罐子破摔，而且還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