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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dāng)站在人群中,往胡家祖塋前行時,寒風(fēng)吹過,汪孚林還是覺得冷,便把手放在胸口的銅香囊那邊捂了捂。這和那些絲線縫制的香囊不一樣,里頭的精巧設(shè)計可以讓那焚香的香碗永不傾倒,于是熱力通過銅質(zhì)外殼傳遞出來,在這冬日的大清早提供了絲絲暖意。站在人群當(dāng)中,他的眼角余光能夠看到一張張肅然的臉,悲嘆的眼神,以及不少人隨著墳塋漸近而眼睛通紅。 不知不覺,他也被感染上了一層悲涼的氣氛。 胡家祖塋當(dāng)然不可能一下子容納那么多人。眾人一律步行,卻在走了大約兩刻鐘后,聽到前頭傳來了止步的聲音。這里距離胡家祖塋還有一小段路,但正好是一塊頗為寬敞的空地,正好能夠容納此次趕來的百多人。如此分批放進墳塋,也就不用擔(dān)心會失去秩序。這時候,就只聽后頭傳來了一陣議論聲。 “沈先生來了!” “茅先生和何先生也一塊來了!” “只可惜徐文長徐先生到現(xiàn)在還在獄中……” 當(dāng)聽到沈明臣、何心隱、茅坤的名字,人們方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起來。無他,這三位中有已經(jīng)賦閑十幾年的官員,也有科場失利沒有官身的詩人,更有被人說成是離經(jīng)叛道的王學(xué)中堅……但他們還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便是胡宗憲昔日重用的幕賓!而汪孚林更是注意到,后續(xù)還有眾多文人,戚良也默默帶著老卒來了,甚至之前壓根沒提過這一茬的柯先生和方先生也來了,一同過來的還有葉小胖和程乃軒,還有他壓根沒想到要叫上的金寶和秋楓! 看到胡松奇在寒風(fēng)中哆哆嗦嗦,卻還要用得體的表情對來參加正祭的人說出應(yīng)景的話,汪孚林暗自哂然。瞅見不遠(yuǎn)處,葉小胖正悄悄朝自己這邊擠過來,還擠眉弄眼地沖著他拼命打眼色,他覷了個空子對汪道涵打了個招呼后,就沖著人招了招手。今天人多,找不到什么僻靜的地方說話,但總算兩撥人原本就離開得不遠(yuǎn),所以很快還是湊到了一塊。他瞪了金寶和秋楓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秋楓就小聲說道:“是柯先生和方先生帶我們來的。” 按照汪孚林自己的想法,大冷天的,他帶兩個小家伙來受凍干嘛?有那心,他日后帶他們?nèi)ノ鲌@上一炷清香就行了,沒必要帶他們到這扎堆似的正祭招搖過市。然而,聽到是兩位師長之意,他就沒什么話可說了,只能低聲問三個小家伙說:“冷不冷?” “有點兒。”葉小胖不比金寶和秋楓,這大冷天出門到這種空曠地帶,還是第一次。他裹成了一個粽子似的,葉小胖猶如做賊似的東張西望,又壓低聲音說道:“娘和jiejie,還有小北姐都來了,車馬停在龍川村里。爹讓我問你,那個舒邦儒會不會來搗亂???” “舒邦儒三個字也是你叫的。”汪孚林沒好氣地直接在葉小胖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小心叫順口之后,哪天說漏嘴露餡。他今天應(yīng)該不會來的,幾次三番當(dāng)面斗法他都大敗虧輸,這次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這里興風(fēng)作浪?正祭的時候出不了事,正祭之后就難說了,你們什么都不用管,只等著看熱鬧就行了。金寶,秋楓,你們也是一樣,緊緊跟著方先生和柯先生。” 程乃軒則是拇指和食指碰在一起,伸出三根手指頭,對汪孚林做了個萬事具備的手勢,這才嘿然笑道:“就看人家跳不跳圈套?!?/br> 汪小官人如今是徽州一府六縣的名人,不知道多少人關(guān)注他這邊,金寶和秋楓也有不少人認(rèn)識,而葉小胖那招牌的身材,以及昨天跟著葉縣尊去大總督坊參加過初祭,自然也有很多人認(rèn)識。所以,看到幾個人猶如一家人似的,不少人的心里都轉(zhuǎn)著各種八卦。 等到接下來祭拜正式開始,黑壓壓的人輪流跟著進祖塋拜祭,自然就不像之前那樣還能有些輕松的氣氛了。如沈明臣這樣寫過孤憤集的大詩人,祭文根本就不用照著讀,他燒了祭文之后,跪坐墳塋之前,淚流滿面,悲聲誦念,聲聲泣血。就連胡松奇這個胡宗憲的親生兒子去勸說,都不見他有任何停歇的跡象。最后,竟還是何心隱大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沈明臣的肩頭。 “嚎啕大哭,婦人之長而已,又有什么用?胡部堂功過至今尚未有個公道評論,哭過之后,呼吁朝中有識之士奮起抗?fàn)帲@才是正理!” 盡管當(dāng)初給徐階出主意倒嚴(yán)的人,就有何心隱一個,而且他對胡宗憲的很多行徑看不慣,但這并不代表他就對胡宗憲的死一點意見都沒有。他回轉(zhuǎn)身看著眾人,沉聲說道:“今天有這么多人齊齊祭拜胡公,足可見正道不孤,人間自有是非公道!我前日才剛剛趕到徽州,沒能參加初祭,但卻在住店期間,聽到了兩句近來流傳的詩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愿與各位賢達共勉!” 第二三八章 炮轟群小 因為沾了汪道昆的光,汪孚林的排列序位相當(dāng)靠前,因此當(dāng)何心隱那幾乎等同于暴喝的聲音傳入耳中,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是歲考的時候他用在策問結(jié)尾的……怎么至于何心隱剛到徽州就聽說了? 面對那些意味深長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汪孚林一面保持淡定,心里卻已經(jīng)劇烈翻騰開了,卻不防旁邊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見是葉小胖似乎想要說話,他就稍稍矮了矮身子,偏了偏頭??陕牭饺~小胖說出來的話,他卻頓時更瞠目結(jié)舌了。因為葉小胖赫然說的是:“是我爹得知這次名士云集,特意囑咐了趙五爺他們,在各處歇家客棧,把你那兩句詩張揚得到處都是。我爹說,此次名流眾多,讓人知道我歙縣有少年英杰,豈不快哉?” 都說了不是我寫的,是宋朝的林大人寫的!葉大炮你干嘛把大炮放我身上來了! 汪孚林實在有些糾結(jié)。本來,胡松奇這邊是他聯(lián)絡(luò)的,此事未必就會張揚出去,胡松奇自己還要臉面,汪應(yīng)蛟和程任卿周文則不是多嘴的人,至于許老太爺作為這次的召集方,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就更加不會輕易暴露他在其中的作用了??墒牵缓涡碾[這樣當(dāng)眾一宣揚,回頭舒邦儒這樣的有心人再推波助瀾,誰還會不知道?幸虧他早已嚴(yán)正聲明,這首詩是宋朝的林大人寫的,否則他非得被某些人給惦記上不可! 奈何振臂一呼的何心隱,卻并未在意那個牽涉其中的小秀才是什么態(tài)度。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在主流圈子,甚至在王學(xué)泰州學(xué)派也是個離經(jīng)叛道的人,卻是繼續(xù)說道:“胡公今日便已經(jīng)是去世五周年了,以他抗倭之功,閑居鄉(xiāng)里卻依舊有人不肯放過,羅織罪名,甚至辱及家人,實在是我士林之痛!好在蒼天有眼,當(dāng)初的幕后指使者已經(jīng)賦閑回家,搶占的無數(shù)民田也已經(jīng)發(fā)還,兒孫自有其罪,彈劾他的陸鳳儀也早已黜落為民,當(dāng)初辱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