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整整呆滯了許久，這才終于回過神來。按照道理，人家是官，他只是民，這納頭便拜半點都不過分，可單干走私販子時間長了，膝蓋比從前硬得多，他又有些屈不下這條腿。到最后，他干脆退后幾步深深一揖，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赖溃骸安恢魻斣煸L草民一介軍余，所為何事？”

    姐夫，你這話太生硬了吧？說不得人家就能給你一個錦繡前程呢？年紀(jì)小，總有一股雄心壯志的石陸在心里瘋狂腹誹，可畢竟之前戴著斗笠戲耍一下姐夫已經(jīng)是極限。在如今這種場合，他終究不敢越俎代庖——否則事后非得被盧十三削死不可！

    汪孚林倒也不指望憑借著這個十府巡按的身份，到哪都得到納頭便拜的待遇。但他同樣清楚，這年頭文貴武賤，軍中要出頭，要么如同戚繼光李成梁那樣一開始就得貴人青眼，機緣天成，自身又文武全才，軍略出眾——但即便戚李二人，那也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他們都出身世襲軍官之家，至少也有指揮僉事以上的世職！而尋常平頭軍戶要一步步成為高級軍官，那幾乎是不可能事件，而且更鮮少有接觸到他這樣層級實權(quán)文官的機會。

    因而，對于盧十三那敬而遠(yuǎn)之的謹(jǐn)慎，他當(dāng)然能夠理解，當(dāng)即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此行要去南澳島上的南澳總兵府，我需要一些熟悉柘林以及南澳一代地形的人佐助去做一件大事。我聽說，你擅長水戰(zhàn)，cao舟之術(shù)更是爐火純青，可愿意隨我同行？”

    見姐夫臉色凝重，但眼神中分明滿是猶豫，石陸終于忍不住了，立刻開口說道：“汪爺，我姐夫剛從外頭回來，太陽曬暈了，腦袋只怕有些不好使，您請稍待片刻！”

    說完這話，他一把拖起盧十三就往外走，到了院子里，他對真的搬了張凳子守在大門口的jiejie石氏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又掃了一眼院子里汪孚林帶來的幾個隨從，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姐夫，這位汪爺既然稱呂公子為師兄，又能找到你這里，那他說的這一重關(guān)系肯定不假。你得罪了軍中上官，又不肯連累從前那幫弟兄，這輩子難道就只當(dāng)個走單幫的走私販子？之前我還想過，你也不如下南洋去賭一賭，可又怕jiejie擔(dān)心受怕，現(xiàn)在這是難得的機會！”

    見盧十三輕輕嘆了一口氣，石陸就加重了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對方的性情為人都不知道怎么樣，但你想想，泰州學(xué)派那位何先生名氣那么大，收學(xué)生總得精挑細(xì)選吧？退一萬步說，他若真要把你當(dāng)炮灰，你到時候也可以不去啊……”

    這一次，他卻被盧十三打斷了：“小十六，你就是太聰明了！有些船一旦上去，那就再也下不來了?！?/br>
    盧十三在小舅子肩膀上拍了拍，發(fā)現(xiàn)其正呆呆發(fā)愣品味著他這句話，他搖了搖頭，重新又進了屋子?？吹酵翩诹终崎e自得地在乏善可陳的屋子里轉(zhuǎn)悠著，他便沉聲問道：“敢問汪爺，為何需要我這樣的人佐助？”

    “我此來，有曾經(jīng)在抗倭戰(zhàn)場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戚家軍老卒五人隨行。然則戚家軍擅長陸戰(zhàn)，鴛鴦陣固然天下無雙，但如今海盜輕易不會上岸，所以我需要精通水戰(zhàn)的一批銳卒作為預(yù)備。至于是什么預(yù)備，你若肯答應(yīng)，我可以告訴你，但卻得等到了南澳總兵府之后。我知道，若真有戰(zhàn)事，難免會有死傷，所以，但凡應(yīng)征之人，每人黃金二十兩作為安家費，戰(zhàn)功另賞！”

    這么優(yōu)厚的待遇！

    剛剛摸到門口的石陸頓時怦然心動，要知道，他這次護送那個漳州府商人去杭州，一路上餐風(fēng)露宿，辛辛苦苦走了幾個月的報酬，也不過是五兩銀子，就這樣已經(jīng)是非常優(yōu)渥的美差，而現(xiàn)如今汪孚林竟然一開口就是黃金二十兩，官府里什么時候有這么大方的官了？他差點想要開口嚷嚷一聲我想去，但終究還是舔了舔嘴唇，沒敢搶在姐夫前頭。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果然，縱使是盧十三，也擋不住這樣的誘惑：“汪爺此話當(dāng)真？是走之前就先發(fā)這筆錢？”

    “不錯，但我要的是好手，不要濫竽充數(shù)的家伙。而且，要隱秘，要快，收一個人，就給二十兩黃金，童叟無欺?！?/br>
    這是做生意嗎？居然還童叟無欺！

    石陸又是一陣瘋狂腹誹，但這一次，他終于是按捺不住了，竄進屋子里就拍胸脯道：“汪爺算上我一個！雖說我功夫比姐夫差點兒，但水上如履平地，最重要的是，我正好知道誰有一條好船，卻正愁沒地方發(fā)揮作用！那條船可大了，船主就是不敢開出去！”

    “小十六，你給我閉嘴！”盧十三狠狠瞪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小舅子一眼，心里卻分外明白，要拿這二十兩黃金，恐怕是要拼命的，否則人家何至于如此重賞？然而，他辛辛苦苦做走私販子，卻因為本錢太少，進貨的地方不肯賒欠，而且風(fēng)險又大，有時候還要接濟某些曾經(jīng)和他并肩打過仗的軍余兄弟，一年到頭的收入，也僅僅是只夠糊口。更何況，他和妻子成婚多年卻沒有子女，也希望能夠讓其有一筆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本錢。

    更何況，剛剛汪孚林的話語中，提到了他身邊還有戚家軍老卒隨行，這就意味著，這位巡按御史除卻認(rèn)識呂光午這樣的豪杰，在官面上的支持也足夠！

    因此，雖說喝止了石陸，但盧十三還是最終下了決心：“汪爺要多少人？”

    這樣的回答，無疑表明了盧十三的態(tài)度。見石陸喜形于色，汪孚林也暗自松了一口氣。畢竟，底牌盡出，賞格也開了出去，如果得到的回答卻是拒絕，他為了保密只能扣人，那就麻煩大了。

    因此，他很爽快地說道：“至少三十人，如果能招募到五十人，那也未嘗不可。還是那句話，我要精兵強將，不要濫竽充數(shù)的新丁。我會把戚家軍老卒都派給你去做這件事，但動作要快，明日我就要去南澳，船只和人手，全都要在那時候之前準(zhǔn)備好，不露出半點風(fēng)聲?！?/br>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午了！

    此話一出，石陸也開始緊張了起來，心里迅速盤算著自己認(rèn)識的人中，有那些可靠而又身手好的可以推薦。而盧十三則是在合計了一陣子之后，點點頭答應(yīng)道：“好，我一定辦到！”

    當(dāng)汪孚林回到客棧時，身邊的人已經(jīng)只剩下了兩個。戚良等老卒事先都埋伏在盧家周邊，一來只要盧十三答應(yīng)，立刻就可以跟著去招募人手，二來則是如若盧十三不答應(yīng)，因為聽去太多消息，也會被挾持帶走，以防走漏了風(fēng)聲。所以，眼下無疑是最好的結(jié)果。

    本來他們這一大幫子外地人入住柘林鎮(zhèn)的客棧，哪怕是分散成幾撥，也很容易讓人看出破綻，但因為馮師爺推薦的向?qū)Р皇且粋€，而是三個，柘林鎮(zhèn)中亦因為是走私圣地，外鄉(xiāng)人不少，總算稍稍掩蓋了幾分。

    汪孚林單獨包下了一整個院子，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