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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兩日司禮監(jiān)文書房掌房田義心急火燎回宮見了他，偷偷告知有人向馮保告密，說是自己想對遼東謊報大捷大動干戈，驚得他幾乎怒發(fā)沖冠。盡管上一次因為以訛傳訛，夸大了張居正那乘轎子的事，他把張鯨和張誠走了之后提拔起來的兩個太監(jiān)立時趕出了乾清宮，而后一氣之下又遷怒于其他幾個近侍，現(xiàn)在身邊的人還是他自己再次精心挑選上來的?？扇诉€沒磨合用順手，他就得知了這樣一個讓他又驚又怒的消息，哪里能不氣惱？

    如果不是田義苦苦勸說他暫且忍耐，說是不如等到此事了結之后再發(fā)落，免得真的被捅到李太后跟前，他只怕又要另找借口，將乾清宮內內外外的人撤換一遍。于是，得知汪孚林能說服張居正，取一個折衷的措置方式，讓他這個天子能夠小小立威，朱翊鈞這才會當機立斷，讓田義把自己的手書帶出去。

    為了不給李太后介入的時間，他早早吩咐張宏和田義留意底下的奏本和題本，當昨日傍晚程乃軒的奏本一送上來，他看過之后，發(fā)現(xiàn)和汪孚林讓田義代奏上來的提案類似，立刻精神大振，今天立刻以光懋和安九域、程乃軒全都上過書為由，召集了相關人等到文華殿，打算快刀斬亂麻把事情敲定下來。

    唯一讓朱翊鈞有所顧慮的，便是自己本打算連汪孚林一塊召來，但無論是找田義詢問，還是找張宏商量，兩人全都表示遼東之事汪孚林雖說領圣命去揭穿了速寧的真面目，但關于殺降冒功之事，卻不曾親自查驗過，召人前來于理不合。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暗自希望汪孚林推薦的程乃軒能夠有汪孚林的戰(zhàn)斗力，而汪孚林真的能夠如同對田義的承諾那樣，說服張居正讓步，讓他這個天子能夠建立起威信。

    作為在場所有人中年紀最小，資歷最少的人，又是這種小范圍，高層次的場合，兵科左給事中程乃軒程大公子自然也覺得壓力山大。畢竟，盡管作為六科廊給事中，廷推、廷議、上朝、經(jīng)筵，不少場合都是要列席參與的，可這畢竟是他平生以來第一次近距離面圣。如果是按照長輩們前輩們一貫傳授的經(jīng)驗，他應該保持一種謹慎的克制態(tài)度，可看到光懋那張已經(jīng)變成灰色的臉，看到小皇帝那平靜外表下的游離眼神，他卻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斗志。

    “皇上，臣昨天才上了奏本，眼下既然光都諫已經(jīng)陳述了自己的話，陳總憲也代遼東巡按御史安九域陳詞，那么臣也想根據(jù)之前的奏本多少說幾句。陶承嚳貪功襲賊，證據(jù)確鑿，區(qū)別只在于來者是真降，還是假降，所以用殺降律來懲處他，有些太重。畢竟，大明律中有明文，若有來降之人，即刻送赴總兵官，轉達朝廷區(qū)處。其貪取來降人財物，因而殺傷人，及中途逼勒逃竄者，斬?！?/br>
    “但若是就因為泰寧部的速把亥暗中籌謀，借題發(fā)揮，想要借此而陷害遼東以及薊鎮(zhèn)兩位總兵，讓薊遼軍將惶惶難安，就因此將陶承嚳從輕發(fā)落，只判其連降三級，那么又實在是太輕。只要速把亥又或者其他人將他殺降之事傳言開去，別說邊疆再無虜寇敢來歸降，而且今后若一旦有戰(zhàn)事，虜寇必將死戰(zhàn)到最后一人，絕無降者！所以，陶承嚳該嚴懲，革職之后再論其罪，這一點，臣同意光都諫?！?/br>
    先給自己打下了一個基調之后，程乃軒就越發(fā)慷慨激昂地說道：“而主將一聲令下，麾下其他軍官士卒絲毫沒有質疑的余地，故而因陶承嚳的過失，苛責他軍中的其他將卒，那就過了。而再往上的副總兵，總兵李成梁等，見奏捷文書，見斬首之首級，選擇第一時間奏捷，情有可原，但終究失察之罪，朝廷準他們辭去原給封賞，而給予軍中其他士卒的賞賜則免于追奪，這一點，臣贊成遼東巡按御史安九域?！?/br>
    雖說這看似左右逢源，但看過程乃軒那奏本的人，沒有人認為這家伙此時的發(fā)言會左右逢源。果然，下一刻，程乃軒就提高了聲音說：“但臣和光都諫此行遼東追查此事時，遼東總兵李成梁等，還尚且對勘驗給予方便，更派人護送光都諫發(fā)現(xiàn)的那個速寧到山海關，但是，遼東卻有人因為收受陶承嚳的賄賂，暗中誤導查訪，發(fā)動軍中力量為陶承嚳辯白甚至鳴冤，幾次三番攪亂臣等查訪之節(jié)奏。而這個人，便是臣奏本上說的，遼東行太仆寺卿，袁璧！”

    光懋見程乃軒越說越激動，甚至還握著拳頭，那樣子就仿佛是比他光懋還要激進的青壯派——完全忽視了他光懋才是打算拿掉陶承嚳，順便在遼東軍中大動干戈，至少或擼掉或處分十個八個中高層軍官的那個人，而程乃軒只不過提請擼掉一文一武兩個而已。

    然而，當程乃軒繼續(xù)擺事實講道理，將陶承嚳的欺上瞞下，袁璧的中飽私囊，卑劣無恥派人阻撓全都展露無遺時，他才發(fā)現(xiàn)，之前在遼東時，程乃軒一直都挺低調，甚至讓他覺得怕事老實，這些其實都是假象。在他壓根沒注意到的時候，這個初出茅廬的新科給事中竟然查到了他壓根沒發(fā)現(xiàn)的事。

    他就沒想到給他們的查驗使絆子的人，竟然會是袁璧！

    到最后，出任給事中不滿一年的程大公子深深一揖，用極其沉著的語調說道：“光都諫到遼東之后，全力盤查長定堡大捷，臣作為輔佐，大多數(shù)時候都有些清閑，這才退而求其次，暗中查了查阻撓的人，更是對遼東官場下了些功夫。光都諫認為，治大病需下猛藥，臣卻認為，治大國如烹小鮮，一個爛果子，只要先把爛的部位挖掉即可，而不是把好的部位一塊挖掉！但既然挖，就不能厚此薄彼！”

    張居正即便這會兒面無表情，心情實在不怎么樣，可聽了這話之后，仍然不免暗自哂然。

    好熟悉的汪氏理論！果然是和汪孚林穿一條褲子的！

    “此言甚是?！?/br>
    在程乃軒的陳詞結束之后，這個突兀的聲音響起時，偌大的文華殿中一片寂靜?；实劬谷婚_口贊同了？

    光懋也好，陳炌也好，一直都沒開口說話的兵部尚書方逢時也好，全都愕然看著御座上的萬歷皇帝朱翊鈞，甚至覺得剛剛有些幻聽。盡管自從親政以后，小皇帝也曾經(jīng)幾次參加過類似重要的朝議，但一貫很少發(fā)表意見，今天竟然會對一個小小給事中的陳詞做出這樣的反應？

    哪怕早就有所預料的張居正，這會兒看到汪孚林的話變成現(xiàn)實，他仍然在心中深深嘆了一口氣。在安靜到有些僵硬的氣氛中，他就開口說道：“陶承嚳革職查辦，此乃應有之義。而袁璧即便此前頗有功勛，然則貪賄好色，卑劣無恥，自當嚴懲不殆?！?/br>
    張居正竟然會同意懲處遼東那一文一武？陳炌頓時大吃一驚，等看見方逢時亦是滿臉措手不及，他一下子意識到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對勁，可這會兒皇帝和首輔竟然達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