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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沉默了一會,抬手握住他交握在自己胸前的雙手,接著說:“不周山倒,天塌地陷,意外地中斷了人、妖、巫的戰(zhàn)爭。天漏而落下連綿的雨,那雨水沖刷過半空中的怨魂,落在地上,寸草不生,而地下是億萬鬼卒從深淵里爬上來……這些在大神木里你都應該看見了。我第一次見你,其實應該是在出生的地方,可是你站得太遠了,一步也不肯靠近我,就好像我是什么污穢的東西。我的眼睛有沒有完全睜開,只隱約看見了一個青衣的影子。”沈巍閉了閉眼,下巴在趙云瀾的手上輕輕地蹭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些:“但是我出生的時候就比我的兄弟更兇狠,吞噬了更多的鬼族同族,那時已經有了聽力,能隱約聽懂你和神農的對話,所以我和他不一樣,我從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我滿世界地找你,一路忍受著生靈血rou對我的誘惑,依然只吃那種地下爬出來的……我認為是和我自己一樣惡心的鬼族。”“我始終想問問你,什么才算生命?!鄙蛭「杏X到趙云瀾抱著他的手越來越緊,“后來我終于在鄧林邊上遇見了準備上蓬萊的你……沒想到一見了你,我那些到了嘴邊的話,最后竟然一句也沒能問出來?!?/br>“我上蓬萊干什么?”趙云瀾啞聲問。“洪荒三大神山中,不周已倒,而昆侖是諸神禁地,凡人不能抵達,只有蓬萊能庇護地上的生靈,可是生靈太多,三族中最多只能登上兩族,剩下的只能等女媧練好五彩石補上天,聽天由命。”沈巍說到這里的時候,突然停頓了一下,“我討厭聽天由命這個詞?!?/br>“那他們不更是人腦袋要打成狗腦袋?”沈巍說:“神農本以為你身為山圣,會偏心巫妖二族,把人族棄之不顧,本想親自帶顓頊上山見你,沒想到發(fā)現你只是在蓬萊山下設了個陣。你在蓬萊山腳下設了個簡單的祭臺,里面裝了蚩尤的人頭,正好擋在山路中央。妖族向來奉蚩尤為先祖,當即最先跪下來參拜,而人族自黃帝軒轅氏之后,也尊蚩尤為戰(zhàn)神,因此顓頊帝止住族人腳步,令他們站在妖族身后,低頭相見,以表敬重。只有巫族毫不理會,他們忙著爭上山的位置,不敬不拜,熟視無睹地徑直從蚩尤的人頭旁邊走過去了。巫族才走過去,蚩尤的人頭就不見了,憑空變成了一條真正的上山路,而已經走過的巫族卻被障眼法困在了山下的深淵里?!?/br>原來這就是妖族至今要從不周山倒歌頌起來,這是妖族真正取代巫族,在洪荒大陸上立足的日子,從此和人族平分秋色……盡管這平分秋色并沒有多少年。“你帶著我一路走過了哀鴻遍野的洪荒大陸,”沈巍說,“從昆侖到鄧林,再從鄧林到蓬萊,從人間一點一點走過去的,救過人,斬殺過食人的鬼族,也被卷進過非同族之間的斗爭,我們鬼族向來視對方為可吞噬的對象,并沒有‘同族’的概念,我當時什么都不懂,只是有時候認為你只殺不吃有些浪費,而你變得越來越沉默?!?/br>“走吧,我們上山。”沈巍轉過身,挽住趙云瀾的腰,趙云瀾只覺得眼前光影流轉,兩人很快到了仙山腳下,而后沈巍縱身一躍,頃刻間就帶著趙云瀾直上了蓬萊山巔。看不見電閃雷鳴,只有陰沉得如同馬上就要掉下來的天,雨水激起層層的云霧,水氣里含著某種說不出的腥臭味。趙云瀾在山巔上看見了女媧,她獨自一人拖著長長的蛇尾,身在云海之中,而昆侖君帶著少年鬼王站在云海之外,遠遠地看著她。此時的昆侖君和趙云瀾第一次在大不敬之地見到他的時候,似乎變化很大,他清瘦了些,原本就輪廓深刻的五官就顯出了一點說不出的憔悴,目光清亮而堅定,在削瘦的臉頰上格外明顯。女媧突然回過頭來,秀麗的臉上仍然帶著憂色,她說:“昆侖,如果神農錯了呢?如果其實我們都錯了呢?”昆侖君雙手攏在袖子里,獵獵的風吹得他的長袖和衣帶上下翻飛,他平靜地說:“沒什么,那也就是以死謝之,殺身成仁。然后等洪荒大陸上再次應運而生出像盤古那樣更強大、更有力量的人,他會以我們的誤入歧途為鑒,做完我們沒能完成的事?!?/br>女媧嘆了口氣,眉頭輕輕展開:“你說得沒錯,神農已經錯了一次,我希望他不要再錯第二次,可是……就算他錯了,我們也不能回頭了——你真是長大了不少,讓我覺得,即使我死后,也能把這一方天地交到你手里。”洪荒圣人金口玉言,她話音落下時,昆侖君已經感覺到了那股巨大的壓力,毫無緩沖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但他不動不搖,連身后的鬼王都沒有察覺到他的異狀。而昆侖君深吸了一口氣,平伸出手掌,去接天上落下來的雨絲,細細地體會著那壓在身上的……沉重的一天一地。“其實我這些日子,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人族那么弱小,終身不去貪嗔癡,六根不凈,愚而短視,暴而好爭,為什么你會因為造出的這種毫無用處的東西而得到大功德,為什么上天一再選擇人族?”昆侖君瞇起眼睛,望著遠處翻飛的云海,與云海中若隱若現的五彩石,“現在我明白了,人族其實才是與天地、與我們如出一轍的東西?!?/br>女媧嘴角含著一點笑意:“怎么個如出一轍法?”“人從一出生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要死的,每過一天,都離死更近一步,無論是英雄豪杰,還是懦夫小人,幾十年如同過眼云煙,彈指一揮,就殊途同歸,他們好像生出來,就是為了要死。”昆侖君輕輕地笑了起來:“可是你看,他們活著的每一天,都在奮力掙扎,為溫飽、為權力、為財產、為感情、為能再多活一天、為所有你能想到的任何事,而無數次死里逃生,然后在最后一次掙扎中精疲力竭而死。”“你說的話,我不明白?!边@時,昆侖君身邊的少年鬼王和趙云瀾身邊的沈巍突然同時開口,在趙云瀾聽來,少年清亮的嗓音和男子低沉的話語混成了一種奇怪的二重唱,讓他忽然有種身臨其境,分不清自己和昆侖君的錯覺。忽然一句話莫名地出現在趙云瀾的腦子里,而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與數千年前昆侖君的話音重合在了一起:“要封印鬼族,的確是不公平,但殺生滅種的罪孽在巫族被我困住、而后全部被大水沖走的時候,就已經降臨在了我身上,我無愧于心,負罪無畏。如果神農說的輪回和永生建不成,如果我們失敗了,如果我們錯了,如果我們造成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