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笑著說：“還沒，你上來吧。”

三十四（中）

姜玄推開深咖色的玻璃門，走進咖啡廳。才是中午，人并不多。這間咖啡廳不小，房頂特意挑高，吊頂掛了許多植物，還有一盞盞吊下的小燈，架在大多桌面的頂上。此刻雖是白天，但室內(nèi)的色彩選的較為平和，以米白、麥色為主調(diào)，且仍舊特意打了燈光。姜玄稍微拐了個小彎，便看見陳林和譚季明坐在窗邊。頭頂?shù)墓庹障聛?，譚季明先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姜玄，陳林慢了一下，但也不過是一秒內(nèi)的事情，隨即轉(zhuǎn)過頭來。姜玄距離他們一步之遙，看見陳林嘴邊勾起一個笑。而譚季明與陳林中間只隔了一臺桌子。

那是臺圓形的桌子，桌面并不很厚，是一條腿的桌子，佇在地上，帶著一個承托槽。桌面是黑色的，泛著金屬光澤。旁邊的椅子也配合桌面，做成漆黑的顏色，倒是杯子是白色的。姜玄一步走近，才發(fā)現(xiàn)陳林和譚季明約莫坐成一個鈍角，沒有完全面對面坐著。譚季明面前放了一杯咖啡，杯口很淺，大概是杯Espresso。但陳林只點了一杯薄荷蘇打。桌上還有盤杏仁，對著譚季明的那一側(cè)空盤的部分更多一些。桌上還放著些文件，白紙黑字，帶著些表格什么的，分成四份散在桌面上。

姜玄走到桌邊，拉開陳林旁邊的椅子，順勢又向著陳林擺了擺椅背。他低著頭向下看過去，僅僅一瞥，就看到桌下。這桌子并不很寬，因此陳林和譚季明兩個人都伸了腿在桌子兩側(cè)，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沒有半點交集。姜玄沖陳林笑了笑，傾身坐下，端起陳林的薄荷蘇打吸了一口，才問：“怎么樣了？”他與譚季明腿伸在同個方向，譚季明輕輕動了動，褲腳擦過姜玄的，又輕輕掠過去了。姜玄也動了動，腿向外坐著，只把上半身歪了歪，胳膊湊近陳林。譚季明看了他一眼，嘴角掛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客氣，也像是生疏。姜玄也懶得理他，只抬手把陳林的薄荷蘇打放到自己面前，叼著吸管，輕輕咬了咬。

陳林卻仿佛沒看見他們之間的半點小動作，徑自指了指桌上的資料，對姜玄說：“你收著，我得拿回去細看?！苯c點頭，伸手把那四份文件拾掇起來。他一邊拾掇，一邊用余光瞧譚季明的神情。譚季明把咖啡杯旁邊的小瓶中的液體再倒進去一些，接著輕輕拿起咖啡勺在杯子里攪了攪，然后才端起來喝了一口。姜玄聞見些酒味，抬頭看了譚季明一眼。譚季明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目光，又似乎察覺到了而裝作沒看見，仍舊只盯著陳林的臉，視線集中在陳林臉中央，既不上移也不下擺，姜玄看過去，看到他眼中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神采，仿佛只是一個老朋友，如今坐在他面前。他看見譚季明放下杯子，輕聲說：“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我覺得這個還不錯?！?/br>
這話顯然是對陳林說的，姜玄既搞不清前因后果，又插不上話，只能轉(zhuǎn)頭看向陳林。陳林卻也沒看他，只笑著望向譚季明，輕輕點頭，說了聲：“行?！闭f完，他轉(zhuǎn)過身來，推了推姜玄的胳膊，湊過去說：“傻子，你去付賬?！苯籼裘迹挚戳丝醋T季明，似乎是有些意外他的退讓。但譚季明泰然處之，只沖他客客氣氣道：“多謝。”姜玄點點頭，起身離開，去為他們結(jié)賬。

姜玄站在收銀臺前，店員客客氣氣地把賬單拿給他，他看了看，除了薄荷蘇打、帶朗姆酒的double、杏仁一疊，還有一份煙熏三文魚薄餅，想來該是譚季明等他們的時候吃的。姜玄刷了卡，轉(zhuǎn)頭望向譚季明和陳林。陳林背對著他，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此刻正把他剛剛整理好的文件放回包里。姜玄離他雖然不算近，但他視力極好，盯著陳林背后露出的那一小塊白皙的頸部皮膚看，視線在陳林凸起的頸椎上面掃了一圈。他再將視線抬起來一些，卻看見譚季明正端著杯子，輕輕放在嘴邊，與他遙遙相望，視線分毫不差地對上。

譚季明輕輕移開杯子，嘴邊不帶一點笑意，只望著他。

姜玄不明就里，但此刻被他這樣看著，心中涌出一股異樣。這感覺迫使他硬著頭皮迎上這視線。他看到譚季明眨了一下眼，接著又轉(zhuǎn)回了視線，舉起杯子——

姜玄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陳林已經(jīng)抬起了頭，而譚季明正與他說了些什么。隨即，陳林也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姜玄，對他笑了笑。

姜玄愣了一下，勉強勾了勾嘴角，也對陳林笑了一下。

此時店員在姜玄身邊說道：“先生，您的卡。”姜玄轉(zhuǎn)過身去，抬手結(jié)果卡，塞回錢包里，這才轉(zhuǎn)身向陳林走去。他心中有些若有似無的感覺，像是一陣咸澀的海風吹過皮膚，留下一些干澀的腥咸。他大步走到陳林身邊，勾起陳林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輕輕抖了一下。而陳林也恰好起身，自如地伸出胳膊套了一只袖子進去。姜玄沉默著，繞到陳林身側(cè)，為他扣緊了大衣扣子，又幫他圍了圍巾，這才轉(zhuǎn)身看著仍舊坐在那里的譚季明。

譚季明正抬頭看向他們。姜玄看著他的表情。那神情十分平靜，眉頭舒展，眼角帶著些極細極淺的紋，但并不深，若非他此刻正帶著些笑意，是絕對沒法看見這道紋的。譚季明的嘴角輕輕上揚著，似乎眼前的情景并沒有多少損害他的心情，叫他仍舊從容、有度。屋頂?shù)跸碌臒粼谧T季明臉上投下一些光影，叫他的鼻尖嘴角都帶上些明顯的光亮，姜玄從上往下看著他，他也抬起頭來，視線從陳林臉上停留了數(shù)秒，又滑過去，正對上姜玄的目光。他輕啟雙唇，沉聲道：“你們回去可以商量商量，不急。我還要等人，就不送了。”

姜玄點點頭，轉(zhuǎn)頭看向陳林，卻發(fā)現(xiàn)陳林也看著他，于是轉(zhuǎn)回去，做了他們倆的代表發(fā)了言，對譚季明說：“那我們先走了。再見?！弊T季明卻又看向陳林，點點頭，說：“再見。”

姜玄便拉著陳林的手，一前一后走出去。

他們轉(zhuǎn)過身去，將那片燈光全部拋在身后。陳林輕輕攀著姜玄小臂，將自己的包遞給姜玄，說：“你拿著，重?！苯贿呑?、一邊將他的包接到手中。姜玄偏過頭去，看著陳林的眉梢，只見陳林神色如常，帶著些淺淺的笑意，與他的視線對上。姜玄伸出手來，放到陳林頸側(cè)，為他攏了攏圍巾，又壓了壓發(fā)尾，并沒說話。

他們很快走到門口，姜玄率先伸出手去，為陳林拉開咖啡廳的門，陳林側(cè)身走過去。姜玄緊跟著踏出一步，鬼使神差地，他偏頭看了一眼門上反射的圖景。這一眼叫他猛地有些吃驚，但隨即舊鎮(zhèn)靜下來，卻仿佛此景猶在夢中見過數(shù)百次，已然不能震撼他分毫，早已預料出會有此情此景，只是這剎那終于否決掉最后一絲僥幸——

他瞧見譚季明將手放在陳林那邊的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