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伸手扶住門框?！皠谏釥栔形尽F(xiàn)在……在哪兒？”話都說不連貫了，看來硝酸甘油還沒有完全起作用。

“在醫(yī)院，長官?！笨醋o(hù)回過神來，伸手扶我，小心翼翼地問：“長官，您臉色很差，您沒事吧？”

“沒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7：45，長官?！?/br>
“早晨？”

“是的，長官?！?/br>
這么說，我已經(jīng)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轉(zhuǎn)身回到屋里，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澳氵^來?！蔽医羞M(jìn)看護(hù)，把衣架上的上裝、大衣和武裝帶通通扔給他，“拿著……我們走。”

我一邊跑著下樓，一邊把襯衣下擺塞進(jìn)褲腰。這時，如果有誰正好瞧見，一定會很奇怪：什么事竟然讓馮?邁森巴赫中尉慌張、狼狽到此等地步。

一出大門，寒冷的空氣迎面襲來，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醋o(hù)趕緊把外套遞了過來：“快穿上，長官，外面冷?！?/br>
我接過外套穿上，本應(yīng)該說聲謝謝，或者至少微笑一下。但我心里只有那個念頭，那個夢，其余的什么都忘了。我想問看護(hù)恩斯特叫我去到底是什么事，可又怕聽到可怕的消息，最終，我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說，只一個勁兒地往醫(yī)院跑。看護(hù)則拿著我的大衣在后面追，直到醫(yī)院，不要說穿大衣了，就連外套的扣子都還沒有扣好。

今天天氣晴朗，氣溫卻很低，陽光明媚，但沒有一絲暖意，前兩天下的雪一點沒有融化。

“長官，勞舍爾中尉在25號病房?！笨斓结t(yī)院時，看護(hù)在我身后提醒道。

我一腳踩空，差點從醫(yī)院門口的臺階上摔下去。25號病房，是專為臨死病人準(zhǔn)備的，是那些就要死了，或是雖不會馬上死，但已經(jīng)沒必要救治，等著恩斯特給予最后解決的病人呆的地方。

我沖進(jìn)25號病房，恩斯特一下抱住我。若非如此，我肯定就直接摔倒在他的病床前了。

“鎮(zhèn)靜！馬蒂，鎮(zhèn)靜！”恩斯特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這時我才注意到病房里遠(yuǎn)不止我們兩人，只是那些人是誰，在這兒干嘛，我不感興趣。我的眼睛已無法離開病床上那張憔悴、慘白、安詳?shù)哪樍恕?/br>
“怎么回事？”我依靠在恩斯特的肩頭，無力地問道。

“對不起，馬蒂，是我疏忽了。今天早點名時，他沒出現(xiàn)，‘教授’到他的營房去找，先看見加布里爾吊在房梁上，已經(jīng)死了，而他就躺在加布里爾的腳下?！?/br>
“死了？”

“沒有，他還沒死，他昏迷了。”

我一下推開恩斯特，嫌惡地瞪著他?！澳悄銥槭裁催€站在這兒？為什么什么也不做？為什么不救他？”

正在這時，旁邊一個聲音道：“長官，準(zhǔn)備好了。”

我循聲看去，是那個在這里工作的猶太醫(yī)生，手里拿著一支已注滿藥水的針筒。我驚恐地瞪大眼睛：那支普通的針管上配著一根超長的針頭?！安?！”我眼前一黑，身體搖晃。一雙有力的大手從腋下扶住了我。我猛地轉(zhuǎn)身，掙開恩斯特的扶持，揮手打去。

手被抓住了，恩斯特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馬蒂，醒醒！別這樣！”

是啊！病房里好些人，看著我們兩位‘長官’這樣，算什么。我閉上眼睛，強(qiáng)壓下怒火，擠出幾個字：“讓他們走！”

“你們都出去吧！”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過后，屋里靜了下來。

恩斯特拉過一把椅子?！澳阕拢R蒂，你就快摔倒了。”

我可不領(lǐng)情。我真的很想坐下，確實快站不住了，但是不能，我抓住病床的欄桿穩(wěn)住自己，抬頭盯著恩斯特?！岸髂?，你是我朋友，你怎么能對他做這樣的事？你怎么這樣殘忍，這樣無情？你嫌自己殺的人還不夠嗎？對他也……”

“這是我的職責(zé)?！?/br>
“夠了，別跟我說什么職責(zé)。我只要你告訴我，為什么這樣對他？為什么還叫我來看你做這樣的事？為什么要折磨我？”

“我沒想要折磨你，馬蒂。我叫你來，因為我知道，如果不讓你見他最后一面，你會恨我一輩子的。”

“那么你對他做這樣的事，難道就不擔(dān)心我恨你一輩子嗎？”

“我知道你會恨我，但這是他的選擇，是他自己決定的，我只是在替他完成愿望。”

“什么意思？”

“馬蒂，”恩斯特把一塊玻璃碎片放到我手里?！斑@是‘教授’在他手里找到的。”

“這是什么？”我有種隱隱的不安。

“法比安的眼鏡碎片?！倍魉固叵崎_床單一角，他的左手，手腕上纏著厚厚的、帶血的繃帶。“我已經(jīng)檢查過了，手腕上的傷就是用這眼鏡碎片劃的。只是當(dāng)時劃得不夠深，又及時地包扎止血，所以才沒有因為失血過多而死?！?/br>
“這能說明什么？”此刻我的腦子混沌一片，不明白這些事的意義。

“這說明，他想自殺，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br>
“你胡說！”我再也站不住了，順著恩斯特的手臂，滑坐在椅子上。恩斯特的手一直扶著我。

“我沒有胡說，我也沒有臆斷。昨晚上，加布里爾跟他交談過，就在營房里，很多人看見了。他當(dāng)著加布里爾的面，自己劃的手腕。幸虧加布里爾及時制止，才劃得不深，后來，又是加布里爾給他包扎，止血?！?/br>
“為什么就不可以是加布里爾威脅他，害他呢？你見過有誰當(dāng)著別人面自殺的嗎？”

“但我也沒有見過，害了人之后，再去救治的。況且，要是加布里爾真想害他，根本不需要這樣。他已經(jīng)不是原先的那個人了，包括加布里爾，幾乎所有人，都可以輕易地要了他的命。他只是想自己做這件事。我想他一定很懊惱，沒想到自己連這件事都做不到了。他沒辦法避開任何人，他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所以，結(jié)束吧！我寧愿被你恨一輩子，也要幫他這一次?！?/br>
恩斯特的聲音變得非常奇怪，越來越低啞，最后噎住了。我抬起頭，驚訝地看到：滿眶的淚水已經(jīng)讓恩斯特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馬蒂，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我沒想到會這樣，沒想到他會受這么多苦，遭這么多罪，甚至在申克走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我不想再救他了，馬蒂，不再救了。我救過他一次，又怎么樣呢？沒有用的，沒有任何改變。讓他解脫吧，讓他自由吧。這是他希望的，他累了，垮了，絕望了，崩潰了。從這后面的煙囪飛出去，他就自由了。”

崩潰的不僅是他，還有恩斯特，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