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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坐在那張鋪著用舊了的紅色平絨桌布的桌子邊,就著燈光看書。瑪麗是個嬌小柔弱的女人,胸和腰都很瘦,臉上不施脂粉,雙頰瘦削,微笑時眼睛里看不到喜色,大笑時眼睛更深,更加焦慮不安。她穿了件黑色衣服,紅棕色的鑲邊。上一次見時,好像也穿的是黑色,不,興許是紅棕色的,黑色鑲邊。紅棉布窗簾,褪了色的壁紙,小屋里冷冰冰的。我摸了摸身邊的床單,也是冷的。我頭很疼,不確定昨晚,還是剛才都發(fā)生了什么?桌子上,放著那只空的施奈普司酒酒瓶?,旣悰]有跟恩斯特結婚,因為她還沒有跟丈夫離婚?;蛟S她并不想離婚,他們也不打算結婚,于是,如今恩斯特走了,瑪麗沒有得到任何東西,任何屬于恩斯特的東西:死亡通知書、慰問信、撫恤金和遺物。她只有這瓶恩斯特曾經(jīng)喝過的施耐普司酒,還被我喝了。哦!是的!我喝了恩斯特留下來的酒!我用了恩斯特留下來的女人!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羞恥、憤怒和虛弱。我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一陣頭暈目眩。“你怎么起來了?天還沒亮呢。”“對不起!”瑪麗沒有說話,半晌才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定定地看著我,但好像沒看見一樣。她仿佛在內(nèi)心深處尋覓著一副面孔的記憶和一個已經(jīng)沉寂了的聲音。“對不起,我沒有想冒犯你,瑪麗,我,我還是走吧!”“噢!別走!”她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似的,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說道,“做我的朋友吧。你別生氣。你不要走。我不想做你的情婦……你別說話……女人在你的生活中不會占有位置。可我,我是那么孤獨……我再也不能失去惟一……惟一有生命的東西?!彼穆曇粼絹碓降?。“可是……”她抓住我的手,柔聲說道:“別走……”我朝她走過去?!艾旣?,我不會給你愛情,但也許是一個依靠,一個朋友……”當我親吻她的時候,她突然睜開眼睛,用驚恐、陌生的神情看著我,仿佛才醒過神來。她說道:“這不是,一定不是愛情。不要責怪我。我不會愛上你的。今晚,我是那么孤獨和絕望……”我不知道為什么還留下,是因為我也同樣的孤獨和絕望,我需要這里,需要這個角落,在這里我感覺到寧靜,在這里我不需要偽裝,不需要戰(zhàn)斗,不需要提防,還是為了她,這個可憐的女人。遭遇不幸之后,有些女人重新站起來時會更加強悍,像毒蛇一樣,只想著咬人……另一些女人則把自己封閉起來,就像關在一所監(jiān)獄里一樣。瑪麗?布施曼就像是在一所監(jiān)獄里……我至少可以做她的朋友,一個依靠,至少在清醒時,我會叫“瑪麗”,而不是叫“昭”。她再次委身于我,但沒有啟開嘴唇說一句話,接一個吻。從此以后,我們又見了幾次,直到……☆、第八章掙扎(4)客房是給玉準備的,昭,我想就讓他住我的房間。這一點,在電話里,我并沒有特別跟母親提起。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最了解自己的孩子。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在這個有著百年歷史的老舊宮殿中,我的房間,雖然不是最大的,卻是最美、最舒適的。它在二樓的東南角,擁有巨大而優(yōu)美的弧形窗戶,把南面和東面的大半個莊園,近處靜謐靈秀的基姆湖和遠處起伏朦朧的山巒盡收眼底。每天清晨,昭只要站在窗前,或是躺在床上,就可以欣賞到那抹冉冉升起的火紅朝陽。這間屋子還是整幢房子里僅有的兩套經(jīng)過現(xiàn)代化改造的房間之一,另一間是我父母的,有獨立專用的衛(wèi)生間和浴室,床頭,還有直線電話。當我攙扶著昭,走進賴寧格先生為我們推開的房門時,我自己都有點驚訝,這是我的房間嗎?因為我常年不住,房間的布置本來有些陳舊,天藍色的窗簾和四柱大床上的帷幔都有些褪色,發(fā)灰發(fā)暗。而現(xiàn)在,窗簾和帷幔都換成了嶄新的本白色細亞麻布,上面繡著精致的淺綠色花紋,窗簾,更是加了一層墨綠色的遮光絲絨。床單,則換成了雪白的細紋棉布,而不是我平常用的、摸上去有點涼的絲綢床單。被子和枕頭,也是本白色細亞麻布,上面綴滿了精美的同色手工刺繡。床腳還壓著一條簇新的,用墨綠色絲絨滾邊的淡綠色羊毛毯。所有的一切,如此精致、細膩、高雅,要不是過于素凈,真的叫人懷疑,這是為新人準備的洞房。我不由得看了一眼昭,他竟然也看在我。我尷尬地笑笑。我不說,他也許不會想到,這是母親特為他準備的。我扶昭坐在床邊的一張高背椅子上,想要叫玉,卻發(fā)現(xiàn)她不在。“賴寧格先生。”“是,少爺?!?/br>“玉在哪兒?”“您忘了,少爺,夫人讓安妮帶她參觀莊園去了?!?/br>“哦?!眲偛虐延窠榻B給母親的時候,好像聽到母親說的,沒想到就是現(xiàn)在。“還有事嗎?少爺?!?/br>“不,沒有了?!?/br>賴寧格先生走出去,關上門。我看看昭,不免苦笑。“你還真是個少爺!”我想昭會這樣說,用嘲弄的眼神看我。我希望他這樣說,但是他沒有,他只是看著我,沒有嘲弄,只有憂傷。“你先坐一會兒?!蔽姨颖荛_他的注視,跑去衛(wèi)生間放水。果然,衛(wèi)生間里掛著雪白的浴巾、浴袍,全是新的,所有的東西上都繡著兩個連一塊的哥特字母MM。讓我更感意外,甚至眼睛發(fā)脹的是,在架子上整齊地放著一套白色織花的絨布睡衣,這不是我的,是昭的,是母親特意為昭做的,袖口上繡著的哥特字母是FZ。我給昭洗澡,換藥,包扎傷口,穿衣服……沒有人來打攪我們,但我們依然沒有說多余的話,除了那些非說不可的,毫無意義的,他甚至沒有問我左眼怎么變成熊貓了。只是到最后,我把他安頓好了,他才提醒我,把右手上浸濕了的繃帶換了,小心感染。他還堅持替我弄。我知道他骨折的手指還很疼,上了夾板動作不靈活,但我沒有拒絕他。這幾乎是他今天對我講的唯一的一句話,提出的唯一的一個要求。昭靠在床頭,替我纏繃帶。他做得很慢,基本上只能靠左手,動作不連貫,手還不停地顫抖。我不著急,我希望他做得越慢越好,這樣,我就可以一直注視著他陽光下閃動著的又長又密的黑色睫毛,他濕漉漉的,濃密發(fā)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