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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聽你的話,我一直強撐著,但我撐不下去了。對不起!我拼命想生,但我沒力氣了。可是……可是,昭來了。他原諒了我。他說我可以不再受苦,他說我可以跟他走……”“那孩子呢?”“孩子有你,你要做他的父親,昭把他托付給你了?!?/br>根本無法克制,我還沒意識到就已經(jīng)一巴掌打了過去??匆娪竦哪樕纤查g清晰起來的紅色掌印,我腦子轟的一聲,倒退兩步,扶住床柱子才沒有摔倒。呼吸,深呼吸,我對自己說,鎮(zhèn)靜,你可不能垮掉。玉沒有注意到我的失態(tài),那一巴掌也沒起到什么作用。她依舊神情恍惚,悠悠地說道:“馬蒂,你有手術(shù)刀,是吧?現(xiàn)在就剖吧。再晚孩子就沒了。”我走過去,抓住玉的下巴,輕柔但堅決地把她的臉掰過來,讓她的眼睛正視我?!坝?,看著我的眼睛?!蔽乙蛔忠痪涞溃罢褯]有死!他活著!你也不會死!你是昭的妻子,你們在上帝面前發(fā)過誓,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上帝安排你們生兒育女,你是他孩子的母親,你沒有權(quán)利放棄?!?/br>玉直愣愣地看著我。我心中一陣酸楚,手指撫上那個guntang的掌印。紅色的掌印在她蒼白的臉上異常刺眼。我在床邊跪下,眼睛與她平視?!坝瘢闶芸嗔?,我沒辦法幫你,但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昭把你托付給我,因為你是他最重要、最在乎的人。他要你好好地活著,帶著你們的孩子等他回來。他活著,會回來的?!?/br>玉把臉在我手掌上蹭蹭,神情放松下來?!澳闶钦f孩子生得出來?”“當然生得出來?!?/br>“你會陪著我?”“我會陪著你?!?/br>“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都在掌握?!?/br>“你真好,有你在真好?!?/br>“睡會兒吧?!?/br>我輕撫玉的額頭,姑娘慢慢閉上眼睛。可憐又可憐的玉啊。這就是你為愛付出的代價。這就是錯誤的代價。我們都做了什么?將近一天一夜的漫長煎熬;九個月,失去丈夫的痛苦、妊娠反應(yīng)的折磨、蓋世太保監(jiān)獄里的九死一生,常人難以承受的重壓,而所有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一份不屬于自己的愛情……我已經(jīng)好久不敢想“愛情”這個詞了。愛和愛情?玉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了,我們沒資格要求更多,唯有用生命去保護她,保護她的孩子。當一個女人成為母親時,她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但陣痛一開始,女人就一只腳踏進了墳?zāi)埂L热羲龥]堅持住,倘若我判斷失誤?倘若她死了?怎么辦?她不會死的,我不會讓她死。我必須這么想。可她倘若死了呢?她不會死的,她只是痛苦一陣子,受一陣子罪罷了。分娩不會那么容易死的,她經(jīng)歷了那么多,一關(guān)關(guān)闖過來,上帝不會讓她在這最后時刻死去。她已經(jīng)受不住了,倘若她再崩潰一次,倘若她真的死了?死!我渾身發(fā)冷,止不住地顫抖。長久以來我一直用盼望奇跡發(fā)生來壓制對于死亡的恐懼。昭活著,沒有死。玉不會死。我不會讓她死。孩子會順利出世。生命的奇跡終將戰(zhàn)勝死亡的陰影……但如果這些都只是假象,都是一廂情愿的美好愿望……我站起來,回自己房間吃藥。☆、第十五章翼兒(16)夕陽的余暉把大地染成火紅色,火紅的太陽掛在湖泊、山巒組成的天際線之上,那么大,叫人產(chǎn)生錯覺,以為距離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夠著。而在它的對面,東方蒼穹上,半透明的月亮已悄然升起。我站在陽臺上抽煙。多么美麗的景致,多么美麗的黃昏,寧靜致遠,氣象萬千。這是世上兩種最美的時刻之一,萬物伊始和結(jié)束的時刻,誕生和死亡,日出和日落。“馬蒂?!?/br>我回頭,是母親。“安妮做了很好的牛rou。你去吃點吧?!?/br>“我等一會去吃。”“你得吃點東西。你今天還什么都沒吃呢?!?/br>“我吃不下?!?/br>我以為母親會離開,但她走到我身邊?!敖o我一支。”我一愣,印象中母親不抽煙。我送上煙,并替她點著。我忽然記起曾見過母親一張年輕時的照片。照片上,母親身穿綴滿珠串流蘇的低腰直身長裙,手上拿著一支長長的象牙煙嘴,那支象牙煙嘴至今還放在母親梳妝臺的抽屜里。微風(fēng)吹動她鬢邊的發(fā)絲,晚霞給她覆上絢麗的色彩,煙霧緩和了臉上堅毅的神情,母親是那么的迷人、生動、安詳。我怔怔地看著。“你做了充分的準備,不是嗎?一切都會順利的。頭生胎總是困難一些,我生你的時候也好長時間?!?/br>我聽賴寧格太太說過,母親生我的時候也十分困難,將近二十個小時。“它提前了,我還沒準備好。”這是真的。我準備了手術(shù)包,觀摩過接生和破腹產(chǎn)手術(shù),但沒有親手做過。假如一切順利便沒有問題,可是萬一……我只有書本知識,這不夠!用在玉身上不夠!不!不能有萬一,就算能做,有設(shè)備,我也不可能在家里做破腹產(chǎn)。太危險,后果太可怕。“你壓力太大了,孩子。要相信自己,相信上帝?!蹦赣H拍拍我的手。我的手一直在顫抖?!吧系凼侨蚀鹊?。上帝安排他們生兒育女,不會是為了懲罰?!?/br>上帝安排他們生兒育女,是給予我們希望。帶著這個信念,我和玉一起堅持。一分鐘、半分鐘,陣痛持續(xù)不斷,連綿不絕,這樣堅持了數(shù)小時,玉幾度失去知覺。我心痛不已,束手無策,想用嗎啡減緩玉的痛苦,卻又不敢。我不知道嗎啡對孩子和生產(chǎn)過程會有什么影響,我這方面的知識太貧乏了,我的準備太不充分了。我不停的一次次檢查玉的狀況,孩子的狀況。要不是胎心永遠那么強勁有力,我早就不顧一切把玉送去醫(yī)院了。玉肯定是小子,那就當它是小子吧?,F(xiàn)在你這小子鬧也鬧夠了,把你母親也折騰慘了,行行好,心疼心疼她,快點出來吧。大概是誰跟莉莉談過,韋德克沒事,我這樣做只是為了預(yù)防,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小丫頭的怒氣早就消了,自告奮勇幫我打下手。正好,母親和賴寧格夫婦都上了年紀,不適合熬夜。于是我留下莉莉,讓他們都去休息,但我知道他們誰也不會真的去睡覺。果然當分娩開始時,賴寧格太太已經(jīng)把熱水燒好,一切都準備好了。我讓賴寧格太太拿塊毛巾讓玉咬著。賴寧格太太抓著玉的手幫她一起用力。我叫玉不要急,先放松,等我的命令,再一起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