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陸沉說會彈琴給他聽。

晉王府是一個告老還鄉(xiāng)的官員的舊宅改造的。說是改造，其實也僅僅是把大門翻修了一遍，刷了紅漆，換了牌匾。

推門進來，便是一片年久失修的宅子。

而且王府里連一個人影都見不著，十分的冷清。

賀平安問，“你會彈扶風歌？”

陸沉在前面走著，語氣平淡的說道，“你不許告訴別人，不然我殺了你。”

賀平安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正要進屋，陸沉說“把那只死鳥扔了?！?/br>
賀平安搖搖頭，“他今天也是來聽歌的。”說著，眼眶又紅了。

于是陸沉作罷，推開書房門，一把古琴正放在書案上。原本應該是琴弦的位置，替換為五根青綠色的柳條。

陸沉把柳條一根根的扭下來，放好。

推開抽屜，銀白色的琴弦彎成一個圓纏著，靜靜地躺在那里。

拿起琴弦，陸沉想，是哪一年來著？自己決定再也不彈琴的。

是十四年前。

堅持了這么久，卻因為這么點微不足道的事而破了戒。

扶風歌是要唱出來的。

陸沉雖然會彈，卻從沒唱過。

仔細想想，他可能這輩子都沒唱過歌。

因為唱歌的人是沒有防備的，把自己的感情最誠實的擺在了人面前。

陸沉覺得這很丟人。

于是他對賀平安說道，“我不會唱歌，也許會跑調(diào)。你莫要笑?！?/br>
賀平安認真點點頭。

陸沉坐下來，寬大的墨色衣袖中，露出一雙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的手來。

手一揚，琴聲起。

陸沉彈得很慢很慢，仿佛每彈一個音都要回到十多年前再去尋覓下一個音。一個音接一個音，誠誠懇懇的。

前奏彈完，便唱起。

陸沉的聲音不高，就像他平時說話一樣平平淡淡。

據(jù)鞍長太息，淚下如流泉。

系馬長松下，發(fā)鞍高岳頭。

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

浮云為我結(jié)，歸鳥為我旋。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注1）

……

因為生疏，陸沉期間彈錯了兩次，垂著的眼簾也顫了兩次。

哽咽不能言、淚下如流泉。

賀平安在心中默念。

因為聽得太認真，他反而聽不出這歌到底好不好聽了。

這是距今隔了四個朝代的人寫的詩?？墒怯行﹤氖拢瑲v經(jīng)百年千年也忘不掉、好不了。

十多年前，那個名叫陸長歸的人，坐在最嘈雜浮躁的地方，彈奏這萬古愁。

來妓館的人都是為了圖個樂子，想聽的也就是后/庭花、霓裳羽衣曲……

可陸長歸偏偏一字一句的念著“據(jù)鞍長太息，淚下如流泉”。

沒人知道她從哪來，也沒人過問她為何會唱這首歌。

直到她無聲無息的死去，人們在提起青樓舊事時，才會偶爾輕描淡寫的附帶上她幾句。

一曲終，陸沉覺得自己彈得很差，于是尷尬道，“我很久沒練，讓你見笑了?！?/br>
賀平安說，“彈得很好呀?！?/br>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賀平安低頭看看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厝チ烁绺缫欢ㄒ獑柕?。要想辦法先換一件差不多的新衣服糊弄過去再說。

“陸沉你借我點錢吧?！辟R平安說道。

陸沉掏了銀子給賀平安，接著說道，“以后書館就不必開下去了?！?/br>
“啊？書館憑什么不開了?！辟R平安著急道，他印了好多書還沒裝訂好，而且，他已經(jīng)習慣了在那里生活。

“憑是我買的。”

賀平安低著頭不說話了，他想自己接下來該住哪，再回趙家？哥哥臉皮那么薄，不知愿不愿意拉得下臉去跟趙大人說。

“明天你就來軍器監(jiān)?！?/br>
“啊？”

“你在那里要更有用?！标懗琳f道。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我只是把扶風歌里自己喜歡的句子挑出來組在一起了。其中“據(jù)鞍長嘆息”被我寫作“據(jù)鞍長太息”，因為看過一個生僻版本用的是“太”字，很喜歡。然后最后一句“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是劉琨的另一首詩里的，因為喜歡，放到了扶風歌的最后。

☆、第五十章

一大早，就有一個人敲了小鶴書店的門。

賀平安睡眼惺忪的開了門。

只見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沖著自己笑道，“是小賀老爺吧?！?/br>
他這一聲“小賀老爺”把賀平安徹底嚇醒了。小平安長這么大還沒被誰喊過老爺呢。

“小人是軍器監(jiān)的置監(jiān)官羅升?！迸肿游⑽澲?，一個抱拳。

“那您找我是……”

“小人是奉了晉王爺?shù)闹噶?，接您去軍器監(jiān)?！?/br>
“哦……”平安想起來了，昨天陸沉還說要讓他去軍器監(jiān)。雖然自己反駁了兩遍，但對陸沉來說就跟沒聽見一樣。

正想著，只見對方連轎子都抬過來了。平安還從來沒做過轎子，覺得十分新奇。

“平安，這幾位是？”

這時候，賀溫玉也走到門前來，看著門口的人，一臉的疑惑。

然后賀平安就把自己有可能要去軍器監(jiān)的事跟哥哥講了一遍。

“也就是說，書館不開了？”賀溫玉問道。

“嗯……有可能。”賀平安點點頭。

賀溫玉皺著眉頭思考。

“哥哥，要不咱們住回趙公子家吧?！?/br>
賀溫玉搖搖頭，“我還有點盤纏的，可以住客棧?！?/br>
最終，兩個人也沒能達成個什么意見。賀平安決定先去軍器監(jiān)看看再說。

賀平安一走，賀溫玉就直奔譚府。

譚墨閑果然還在睡覺。

賀溫玉蹙著眉頭問橫躺著的譚墨閑，“你知道晉王這個人怎么樣？”

“晉王？”譚墨閑眼睛一亮，“你問他干什么？”

“他讓我弟弟去軍器監(jiān)?！?/br>
譚墨閑從床上坐起來，稍作思忖，“說實話，晉王這個人十分危險，平安跟著他……是不太讓人放心。但是——”譚墨閑話鋒一轉(zhuǎn)，“我個人是希望平安去軍器監(jiān)的?！?/br>
“為何？”賀溫玉問道。

譚墨閑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