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心腹耳語幾句，便換了夜行衣向鹿泉坊潛去。

鹿泉坊緊鄰昭國坊，壯麗宅邸鱗次櫛比連綿不絕。汾陽公郭府，就在鹿泉坊顯赫中心。

郭侯宅邸俱被神策軍重兵把守，闔府上下男女老幼被鐵鏈鎖在府中。子夜寒涼聲息不聞，魚之樂率人潛伏在黑暗處，默數(shù)著云羽衛(wèi)換防時(shí)辰、人數(shù)、崗哨暗衛(wèi)。

他掩藏濃重陰影處看著郭侯居住中堂。他摸了摸腰間匕首，輕輕呼一口氣，連連比劃幾個(gè)手勢。

魚之樂驀然回神，輕抬手掌擋住自己鐵青眼眶，他不敢注視郭青麟恐怖樣貌，驚駭轉(zhuǎn)首看一眼崔靈襄，眼中俱是傷疼與畏懼。

豈料崔靈襄正在看他。那人眼若饑鷹深邃犀利，透過皮囊一眼就扎進(jìn)了他的心肺五臟啄食骨血，這眼光太過狠辣看的殿前侯狼狽不堪，他只好轉(zhuǎn)開了頭，聽著殷商捧著厚達(dá)上千頁的案宗，一句一句的念著駙馬的罪狀：分別是：寇賊、鴟義、jian宄、奪攘、矯虔。每一條，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六條罪名羅織成網(wǎng)，牢牢罩定了郭青麟的頭頂，其中卻并未涉及新城郡王與永光公主等一干皇室貴胄。

仿佛這滔天的罪過，都是他一人而為。

殷商聲音刻板平平念道：陛下親筆諭旨，駙馬“不利于國，謂謀危社稷。不利于君，謂謀毀宗廟、山陵及宮闕。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竊器為jian……為大兇德，有償無赦?！?/br>
他停歇片刻，問道：“郭青麟，你可知罪？”

郭青麟手腳俱斷口不能言，一只眼睛隨著他左右轉(zhuǎn)首不斷有血液涌出。他直直看著魚之樂。

魚之樂端坐溫王身側(cè)手腳冰涼。

他昨夜?jié)撊敫⌒心瞧劬e，為的是搭救郭青麟側(cè)室所出庶子。

夜色掩映中，幾人輕巧翻越侍衛(wèi)防守，躲避暗哨監(jiān)察，潛行到郭侯門前。

魚之樂左手持匕首，輕輕挑落門閂。

緇衣白服的老者目光炯炯坐在黑暗中，手腕中鐵鏈叮當(dāng)作響，威嚴(yán)怒目看著面前幾個(gè)黑衣人。

魚之樂低聲道：“受人所托，某前來搭救小公子。”

郭侯輕輕點(diǎn)頭，聲音蒼老沉著：“看你三人身形舉止，不似江湖人。你們是何人麾下？”

魚之樂定定看他，冷聲道：“多問無益。你滿門流放嶺南，瘟疫瘴癘之地實(shí)難存活。不若將小公子交給我?！?/br>
郭侯漠然說道：“我孫兒在后院。你帶他走，院中諸人，命其自盡。有不從者，殺便是。”

郭府先祖曾平定大唐叛亂維護(hù)社稷，滿門忠烈駐守邊關(guān)，為大唐中流砥柱。

魚之樂長長躬身作揖，率諸人潛到后院。

院中滿是弱質(zhì)女流貴戚女眷。郭青麟如夫人遞過小小嬰孩眼中淚珠不住滾落，骨rou分離痛楚撕心裂肺卻一聲也不吭。

郭老夫人率眾女子跪在黑暗內(nèi)室，向魚之樂磕了三個(gè)響頭。

郭青麟掙扎良久，手腳并作似是跪伏在地，他向著魚之樂所在之處，慢慢磕了一個(gè)頭。

魚之樂左手捂住眼睛，淚水潸潸而落。

第三十三章震懾

李元雍目光陰狠嘴唇緊抿，站立高處冷冷環(huán)顧掠視四周高官厚爵王親貴族。

人人身著朝服垂首不語。有人目光淡漠神情泰然，有人眼中不忍臉色憐惜，有人面色僵硬憤恨溢于言表。

他轉(zhuǎn)眸看魚之樂強(qiáng)抑哽咽以手捂面，指縫間淚水不斷滲落。他心中微微詫異。

他知道魚之樂駐守邊疆，慘烈廝殺場面歷經(jīng)無數(shù)，風(fēng)悲浮云，螻蟻噬骨，人血涂遍草莽，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如黃葉凋零漂浮。累累白骨堆積沙漠。

李元雍看著殿前侯失魂落魄頹敗模樣心中詫異。他知道他膽大妄為向不懼生死之事。他——是在害怕嗎？他身軀微顫眼帶惶恐，他是在——在害怕什么？

李元雍眼睜睜看著，看著他哀慟之情無法掩飾，看到自己的毒辣陰冷心腸，竟也有一絲絲疼痛和不忍。

殷商聲音平平，繼續(xù)念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資財(cái)、田宅并沒官；男即雖謀反詞理不能動(dòng)眾，威力不足率人者，亦皆斬；父子母女、妻妾并流三千里、資財(cái)在沒限。其謀大逆郭青麟者，凌遲三千?！?/br>
眾人聽著這道旨意汗?jié)窈蟊承牡装l(fā)涼，皇恩浩蕩而又薄涼，竟是要將郭家一脈連根拔起了。汾陽公郭氏于天寶之亂中戰(zhàn)功赫赫，七子八婿位極人臣，門臣學(xué)生眾多。多年來盤踞京兆聲勢烜赫，宗族子弟囂張跋扈與王室分庭抗禮，普天下王公大臣莫不望風(fēng)而拜，如今干犯謀逆就被皇帝斬草除根絲毫不留情，天威難測圣意難違，說的就是此了。

殷商念完判詞即刻命人將駙馬拖到刑部后堂寬闊場院行刑。

刑部大堂后院焚香設(shè)案，趙弗高手捧皇帝朱筆御批圣旨站立在案后，滿朝文武身著朱紫、緋色、藍(lán)綠朝覲官袍齊齊下跪，觀這凌遲三千之刑。

侍衛(wèi)挾裹之下，郭青麟目光渺茫仍在拼了全力轉(zhuǎn)著脖頸四處探看，汨汨鮮血順著他臉頰滴落地面，拖出一條長長血跡。

魚之樂落在眾人之后，他知道郭青麟在找誰，他仍舊期冀能夠再見一眼永光公主，即使明知公主早已被送至太原道觀。即使公主在場，他亦不知道自己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只怕那金枝玉葉的大唐公主見了，會(huì)否要到一旁干嘔。

他更知道，堂上官服嚴(yán)整儀表危重的刑部尚書，他把自己抓了來看這場鬧劇，是在提醒他：他一直在查岷州的案子。他不是不能辦他，只是不敢辦他——他身后站著皇帝。有朝一日他也失寵，今日的郭青麟，就是明日的魚之樂！

他這招殺雞給猴看，真是好毒啊。

那三千凌遲，乃是將漁網(wǎng)勒進(jìn)人體，肌rou塊塊突出，劊子手持短刀慢慢切割，血流滿庭，犯人慢慢哀嚎至死。郭青麟舌根盡斷，眼睛環(huán)睜嘴唇大張卻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