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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不見。魚之樂再次睜眼。他后背滿布冷汗,傷口流膿腫痛如同烈焰舔舐。肌rou骨骼好似都被刀劍挑斷,架在火上,一遍又一遍的炙烤他的魂魄,將他一顆心都燒成灰燼,散在冥河波濤中。魚之樂喉頭低涌一陣嘶啞的咳嗽。他抬眸茫然打量四周環(huán)境。這牢房單門僻戶深居黑暗牢獄之內(nèi)。魚之樂嘴角慢慢溢上一絲苦笑——故地重游令人心生感慨,這牢房他曾來過。第一次是為觸怒溫王,第二次是探望駙馬。昔日郭青麟奄奄待斃,曾笑道:“有一日,你殿前侯說不得……也如我一般躺在這里。只是……不知道到那時候,會不會有人請你喝一杯酒?!?/br>如今第三次入彀,正應(yīng)了郭青麟說的嘲笑之言,竟一語成讖。豈非宿命。魚之樂慢慢支撐坐起身。他身上傷口青紫猶有血跡不斷滲透,但并不像那等蓬頭垢面的骯臟囚徒,衣衫已換,還算干凈。魚之樂咳嗽一陣,慢慢伸手接住冰冷水滴。說道:“我睡了多久?!?/br>崔靈襄負手站在甬道陰影中,說道:“兩日兩夜。”魚之樂低聲嗯了一聲。又道:“廣平王——找到?jīng)]有?”粗重黑鐵門欄阻擋視線。崔靈襄道:“長安盤根錯節(jié),他如魚歸大海,急切之間,難以搜尋。”魚之樂不再說話。崔靈襄亦是沉默無言,兩人一坐一站,唯有枯燥水滴滴答不絕。魚之樂慢慢挪動。粗重鐵鏈將他拷在囚室一角,他走到木桌旁便再也無法前進半分。魚之樂晃晃手腕,指尖僅能觸到木桌一側(cè)鐵鏈已經(jīng)繃緊,與桌上酒瓶距離甚遠。魚之樂呵呵苦笑道:“何必這樣。我不會逃的。”崔靈襄道:“刑部、大理寺羈押死囚循同舊例,手腳均需夾上鐐銬。”桌上有一瓶酒。魚之樂喉中饑渴難耐,貪婪看著卻無計可施。崔靈襄聲音柔和道:“鞠成安到底是何人?你為何舍生忘死,也要力保他逃出生天?”魚之樂冷不防他發(fā)問,唇角又泛起苦笑,沉默不言。崔靈襄道:“此處不比含元殿。溫王為免旁人羞辱你,寧肯親手打死你。而刑部七十九道刑罰一一施展,便是神仙過了刑堂也酷烈難忍。更能讓你魂飛魄散?!?/br>魚之樂縮回原地,說道:“是我做錯的事,我自然一人承擔,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吧?!?/br>崔靈襄心中泛過波瀾,百般滋味掠過心頭。終究沒有在面上表露半分。他輕聲道:“要殺要剮?隨我的便?”魚之樂以手遮眼狼狽不堪??嘈Φ溃骸笆俏也粚?,別逼我了。成么。”崔靈襄伸手推開牢門。他身周有花木香氣,清淡恬適。素來穩(wěn)重自持的刑部尚書一展官袍,端坐在他身旁枯草上,直直看著他瑟縮雙眼。魚之樂背靠石壁,心中戒備向后又縮了幾寸。牢內(nèi)靜謐無聲。崔靈襄挽起長袖,修長手指撫過他脖頸紅紫猙獰傷口。又掏出絲帕,輕輕擦拭他額頭道道血痕。魚之樂自入京三番五次身陷危機,為救溫王刀傷舊患累累相錯。傷痂未收口便又添上新痕。比戰(zhàn)場之上還慘不忍睹。魚之樂頓時愣怔。眨眨眼難以相信。崔靈襄眸光低垂面色如常。說道:“當日為何不逃?!?/br>魚之樂呆愣看著他清俊面容,說道:“逃——逃不掉的。”崔靈襄眸色深沉,道:“逃不掉?凌朝暮擁兵自重,朔方節(jié)度使又十分器重他。藩鎮(zhèn)雄踞關(guān)外實為諸侯,誰能輕易動搖。難道你是——你是怕將溫王牽涉其中?”魚之樂不妨被他揭穿心事,心中憂慮直如在明月下被人一覽無余。他看著崔靈襄清澈銳利雙眼,君子坦蕩自是無畏無懼。哪像他懷揣不可告人的心事,又畏首縮腳不肯管束自己情意,才造成今日覆水難收局面。崔靈襄看他片刻,忽然又道:“還是你一人扛下罪名,為的是成全他人,以證明自己高風亮節(jié)?”魚之樂苦笑搖頭:“唉。莫要這般諷刺我了。什么高風亮節(jié)什么春秋大義之類,我卻不信。”魚之樂仰靠寒冷石壁。索性承認:“是。我只是為了他……我能逃到何處?回到北疆,陛下若要再將我捉拿歸案,他再像今晚這樣,萬一陛下遷怒于他,我怎能心安?”崔靈襄眸光晶瑩,低聲道:“這般說來,你求的不過是——一個心安?”魚之樂靜默半晌,嘲道:“況且陛下也未必想要我活著。那也便就這樣吧。生又何歡,死無可懼?!?/br>崔靈襄不置可否,振衣起身。崔靈襄說道:“如你真的生無可歡,死不足懼,今日教你再見一人?!?/br>魚之樂擺手道:“不必了。事到如今,我誰也不見才……”濃重黑影中卻又轉(zhuǎn)出一人。身著宮禁內(nèi)侍服飾手捧拂塵,目光老練中泄露一絲悲涼。正是秦無庸。崔靈襄道:“秦總管若有事,不妨直言?!?/br>秦無庸看著魚之樂,心中亦有酸澀感慨。道:“殿前侯。咱家奉命,前來問殿前侯一句話。”魚之樂看見他亦有恍如隔世之感。他苦澀說道:“不知殿下……要問什么?!?/br>秦無庸道:“殿下要問的是,那晚麟德殿中,你要救的,是鞠成安,還是本王——還是我?”溫王前思后想一縷思緒草蛇灰線,終有一天會想到那晚麟德殿中他的出現(xiàn)不是巧合。只是他從來不問。是因為他篤信他的真心。如今他糾結(jié)這樣一個模糊久遠的問題,是不愿放手,還是心存期盼,要他一個承諾,就不管不顧為他再履險地?“不知道我想要的人,會不會也屬于我一人。”“你能守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