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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雍皺眉開了箱子。那箱子堆積東西并不多,一套千瘡百孔的盔甲,一條腰帶,一柄失去了劍鞘的軟劍,一條銀白絲帶,一個(gè)小小的金鈴,一條粗糙的青魚,還有一根牛皮長鞭。李元雍手指顫抖站立不穩(wěn),像是被窒息一般緊緊握住箱蓋,身形沉默站立當(dāng)?shù)?,渾身僵硬?/br>他右臂顫抖,卷軸落在了那套破碎不堪全部是長槍窟窿火灼痕跡的盔甲旁。太子不敢碰觸那套盔甲。他手指慢慢提出了蹀躞銀帶。暗扣早已松動,被盔甲一擋瞬間滑開,一張染血的字條落了出來。那是一首詩歌。一首詩經(jīng)里的短詩: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那時(shí)他曾將這一首詩半真半假念給他聽。那時(shí)他氣得他無風(fēng)而動,還命人持了廷杖毫不留情打了他一頓。那時(shí)他賜給他許多珍寶。那時(shí)他曾經(jīng)挽了衣袖,手中提著狼毫一筆一筆寫著世間最完美最珍貴的情意。那筆跡清麗端莊秀美,正是昔日溫王殿下的親筆。如今血跡斑斑沾染的字體都看不清楚,然而他知道,他的至死不渝。那情意連綿如潼關(guān)群山,阻隔他深藏心底的恐懼與愴傷。若是相思如鴆毒,他早已甘之如飴飲下了罷?良久,太子殿下像是終于緩過氣一般,他站起身,捂住胸口遽然倒在了圈椅之下。他長袖帶翻了一干筆墨紙硯,嘩啦啦墜落地面。杜光嗣疾步上前,扶住了太子,急道:“殿下!殿下!”李元雍清瘦手指死死握住了他的盔甲。他在無聲的落淚。淚水滴滴涌落眼眶。他無神的茫然的看著他,唇色蒼白顫抖,他張開唇,像是在無聲的呼救。一個(gè)連大聲哭泣都不敢的太子。杜光嗣看到這般幾乎崩潰脆弱的太子殿下,他終于俯身跪在他身旁摟住他,將他緊緊摟在懷中。他單手替他擦著額上的冷汗,說道:“殿下沒事。末將在此。殿下不要害怕,殿下……”太子殿下忽然吻住了他的唇。君臣有別,尊卑有別。他心中驚駭欲絕便欲伸手推開太子。他心中腦中全是太子殿下方才一笑。杜光嗣掙了片刻,心中有莫名情欲海一般涌上來。他閉上雙眼,手掌卡住他的后脖頸,輾轉(zhuǎn)反復(fù),回應(yīng)并加深了這個(gè)吻。他將太子壓到了身下,大不敬殺頭抄家滅祖全然顧不得,只是在竭盡全力安慰這個(gè)被無形的痛疼折磨瀕死的男人。他索取他的吻。像是在索取生的力量。他竭力控制節(jié)奏。身下李元雍身軀潔白面容艷麗。情潮將他撲倒,有滅頂?shù)目旄嘘囮嚒?/br>他輕輕扣住了他的手,十指溫柔交錯(cuò),像是熟諳已久的情人。李元雍側(cè)首看著他的手。默默一個(gè)吻落在了他的手背。你會守著我吧。臣萬死不辭。我很疼。乖——一會就不疼了。乖。我一會就去找你。緣盡有時(shí),我卻希望未曾見過你。我不能救他,亦不能殺他。留全尸。這一箱遺物,俱是來自京城,魚將軍視若珍寶,想必應(yīng)該歸還京城。一首小詩,一條玉帶。至死珍藏。愿以我的一生,成就你的霸圖。最后以命換命,救你出這困局。若不見,我會想你的。便是你要我的命,又有何干。你到底有沒有心。你也會痛吧。那套盔甲靜靜跌落在帳外。那上面全被長槍搠了無數(shù)個(gè)窟窿。暗紫血漬結(jié)成一片暈染其上。魚之樂,你自己心安,卻留我一人受這千刀萬剮之罪。你成全自己……我也成全你。他眼睛被覆蓋住,一個(gè)清淺的吻落在他睫毛之上。殿下,你美的……像是天上的神仙。孤不是神仙。孤只是個(gè)凡人。擋不住生死,也擋不住仇恨。即使能夠掌控著生離,也掌管不了死別。杜光嗣起身為他清理。而后下床,仍舊沉默站在殿門處。李元雍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仍舊看到那盔甲頹敗在冰冷金磚之上。終其一生,都逃不脫這等千刀萬剮的懲罰。第一百零八章登基(上)李元雍靜靜站在八寶鎏金螭龍華蓋下,額前十二道珍珠玉藻垂旒擋住視線。天子朝服厚重繁縟,有十二圖章,十二團(tuán)龍,三光兆麟,玉圭緇冠,宗羲伏虎。奉旨太監(jiān)、內(nèi)府院大總管秦?zé)o庸展開手中黃綾玉帛,高聲念道:“奉天承運(yùn),圣仁廣允——”他面前八十八道黃金御階,十八道護(hù)城御河,大明宮左右瑞獸羅列,百官竦立,人人垂首。他無數(shù)次站在這個(gè)地方,眺望恒靜無言的大明宮,眺望陳舊斑駁的長安城墻,眺望西北長空,等候未歸的中郎將。李元雍輕輕邁出一步。秦?zé)o庸尖聲念道:“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wù)——”先光烈帝李愬恭當(dāng)日自焚之處,便在大明宮左側(cè),崇文館的朱雀大門之后。他始終不知自己的父親因何而死。他只知道,也相信他的祖父為何阻止他再追問下去。他的父親一意孤行蹈火而亡,為的是保全大唐江山。為的是他的父親,為這片已經(jīng)滿目瘡痍的破碎故土。為它免遭罹難,不再經(jīng)受骨rou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