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想，這么聰明靈動水一般的女孩兒，竟然不會寫字，真是可惜了。自己所見的宮中女孩兒，哪個不是識文斷字的。真真是第一回見到如此有靈氣又如此粗野的女子。

    徐三娘何等聰明人物，一看對方的神情便知道他在可憐自己。徐三娘可以被罵可以被打，卻獨(dú)獨(dú)不能被人可憐。

    她救陸春秋，也處處顧及對方尊嚴(yán)，不讓他覺得自己是在可憐他，而是如朋友般相待。

    沈靖眼里的憐惜讓徐三娘說不出的難受，好像全身爬滿螞蟻，剛剛對他隱隱堅(jiān)持的尊重也煙消云散。

    若是平常，徐三娘有種種詞匯可以把對方罵得狗血噴頭殺得片甲不留，偏偏對方是九五之尊的皇帝，罵不得，更打不得。

    徐三娘咬咬銀牙，忍了。以后和這人打交道的時候更多，不能撕破臉皮。

    當(dāng)下跪道：“多謝圣上肯接此狀，民女感激不盡。天下間清寒考生，也都會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說罷磕了一個頭，起身灑然而去。

    留下沈靖一個人如有所思。半晌，對跟在身邊的溪流低聲道：“查查她?！?/br>
    ☆、陰謀陽謀

    因著路上徐三娘的一番耽誤，沈靖到達(dá)相府已經(jīng)是中午了。

    去看望丞相是沈靖每年必做的，春夏秋冬四季，便去看四次。

    這丞相當(dāng)然不是現(xiàn)任丞相俞伯嵐，他和沈靖同年，自是不必勞煩沈靖大駕。

    沈靖去看的乃是前朝丞相，十年前就已卸任的老丞相，俞伯嵐的父親，俞世歸。

    沈靖一行人到達(dá)相府，俞伯嵐親自出迎。跪下山呼萬歲時，被沈靖親切的扶起，笑道：“俞愛卿快不必行此大禮，朕今日來不為別的，只是看望老丞相，共話家常，千萬別客套?！?/br>
    沈靖攜著俞伯嵐一行進(jìn)了相府。俞伯嵐的相府修建得既氣派又不張揚(yáng)，如俞伯嵐一般，雖說時有跋扈，卻點(diǎn)到為止叫人找不出錯來。

    沈靖邊瞧著四周山石布景邊想，俞伯嵐，我就不信你全無弱點(diǎn)！

    進(jìn)得俞世歸的住處，便有一股濃重的藥味撲來，沈靖前幾年還會覺得刺鼻，現(xiàn)在已是習(xí)慣了。俞伯嵐先進(jìn)去服侍父親起身，等沈靖進(jìn)臥房時，俞世歸已被俞伯嵐扶著半坐在床上，背后墊著幾個繡枕。

    沈靖馬上上前扶住俞世歸，笑道：“老丞相快不必起來，躺著便是。”

    俞世歸的皮膚有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不正常的白，近似于透明，頭發(fā)稀疏發(fā)白，胡須更是一絲也無，簡直就是個行將就木的模樣。沈靖自十年前來看他便是如此，如今十年了，卻未見好也未見不好，當(dāng)真神奇。

    俞世歸和先皇年紀(jì)相仿，不到六十歲，卻已衰老如此。只是眼中偶露精光，卻是一點(diǎn)兒也不像病人的形狀。

    沈靖不是沒有懷疑過俞世歸的病，但派去的太醫(yī)都說俞世歸是舊病了，只是吊著一口氣，看什么時候咽氣罷了。

    沈靖想不到，這口氣直吊了十年，似乎還要再吊下去。

    俞世歸的聲音像是干枯的樹皮刮著嗓子：“老臣，老臣多謝陛下看望。恕臣我有病在床，不能行禮了?！?/br>
    沈靖欺身坐在床邊，攥住俞世歸的手說道：“哎，自家人，什么禮不禮的。朕來之前，九兒還特意囑咐朕要看看老丞相的病要不要緊，若是不好，還要召天下名醫(yī)給您治病呢。”

    沈靖這話卻是實(shí)話，俞九兒得知他要去看俞世歸，激動得什么似的，但沈靖提出帶她一同來時卻被拒絕了。

    沈靖知道，是因?yàn)橛岵畭埂?/br>
    俞世歸笑了，布滿皺紋的臉就像一朵風(fēng)干的菊花：“九兒聽話。哦，不，現(xiàn)在該稱皇后娘娘了。”說完不輕不重的看了俞伯嵐一眼，俞伯嵐感覺那不只是一雙眼睛，更是一把利劍，他無處可躲，垂了頭，聽他們說話。

    沈靖笑道：“什么皇后不皇后，她總是您的女兒?！?/br>
    俞世歸卻堅(jiān)定的道：“是我的女兒，可更是大夏的皇后，禮數(shù)不可廢，咳咳咳——”

    沈靖看俞世歸身體乏了，便命侍女服侍他躺下，叫他好好養(yǎng)病，改日再來看他。

    給俞伯嵐使眼色，俞伯嵐會意，二人出來，到會客廳坐定。

    沈靖也不拐彎，直接道：“科舉一案，你打算怎么處理？”

    俞伯嵐知道沈靖選在這個時候來看望俞世歸，必定是打算要跟他談科舉案，若是不給出個替罪羔羊，恐怕難平眾怒。所以他已經(jīng)先派肖文琦去探趙昊的口風(fēng)，若是不得已，丟車保帥，趙昊是不能留了。

    剛要答言，沈靖卻道：“原本這件事朕是全權(quán)交予丞相處理的，你知道，朕是信得過你?！?/br>
    眼睛一轉(zhuǎn)，接著道：“可是朕剛剛在來丞相府的路上，卻被人當(dāng)街告了御狀！一個來自穆州府的女子，為她夫君苦讀無果而告，也為天下間的清寒士子一告?！毖矍盎腥粲珠W現(xiàn)出那紅衣女子的靈動、倔強(qiáng)，搖搖頭：“朕敬她勇氣，便接了這御狀。愛卿意下如何？”

    俞伯嵐一聽，便知此事皇帝是想插手，并且他有足夠的理由插手，那么自己準(zhǔn)備好的那套說辭便沒什么用處了。兵既來之，則隨勢而動，當(dāng)下道：“陛下英明?！?/br>
    沈靖道：“那么，愛卿以為，此次有真才實(shí)學(xué)者落榜，而富貴子弟在榜，究竟是因何？難不成是富家子弟真的比貧家子弟有才學(xué)？”

    俞伯嵐答道：“臣以為，此次考試，定有人暗中收受賄賂，與富貴子弟安通款曲，這才導(dǎo)致貧者落榜而富者在榜。落第者中有有真才實(shí)學(xué)者，在榜者有渾水摸魚者。但，此次告狀，也不乏貧寒而無真才實(shí)學(xué)者想要混淆視聽暗中牟利，在榜中人應(yīng)也有確是憑借能力上榜。此事魚龍混雜，還應(yīng)當(dāng)好好分辨。不管富貴還是清貧的考生，都應(yīng)當(dāng)使其中有才學(xué)者成為我大夏棟梁，這才是會試的真正目的，也是陛下想看到的結(jié)果。”

    一通分析，鞭辟入里，滴水不漏，又避重就輕，不談怎么處置貪墨官員，只言該好好分辨，為朝廷所用。

    沈靖真想贊他一句老jian巨猾，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當(dāng)年那個相逢義氣，系馬高樓的少年，恍惚已隔世。

    “好，這正是朕想看到的結(jié)果，知我者，愛卿也。朕打算重新舉行會試，考官就由司諫商景行出任，如何？”

    “陛下英明，商景行為人耿直，必不會為財(cái)帛所動?！?/br>
    “嗯，那此次的監(jiān)考趙昊又當(dāng)如何處置？”

    “全聽陛下圣裁。”

    沈靖笑道：“唉，丞相真是不給朕面子，壞人就一定要朕來當(dāng)嗎？”這語氣中竟有一絲玩笑的意思，但沈靖雙目清明，哪有一絲玩笑的樣子。

    俞伯嵐卻道：“陛下明察，此番考試，引起考生大為不滿，陛下親自處置考官，實(shí)在是天下考試之幸事，而他們，正是未來的大夏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