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壺兒。

孫悟空滿臉通紅，打著酒呃兒，坐不住了，跳到椅上蹲著，眄著玉帝，連叫：“好酒，好酒！老哥哥啊，今個兒痛快，比俺八百年前，那一頓酒還要痛快上許多！”顛三倒四地說著舊事，突然將酒杯往桌上一頓，一把揪了玉帝龍袍前襟，叫道，“當(dāng)年……若不是你看不起俺老孫，蟠桃會上抹了俺齊天大圣的姓名，俺豈會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托身佛門去換取那半真不假的可憐自由？”

玉帝臉上色變，孫悟空卻已松了手，頹然跌坐下去，喃喃地道：“本以為取回了經(jīng)，就能還我自在，想不到還是不能在花果山逍遙自在啊，生yingying地被一幫子悶死了的鳥人，勸在峨眉誦那絮絮叨叨的經(jīng)，參那不知所云的禪！”

眾人看他眼光迷離，都知他是真的醉了。酒后吐真言，想不到斗戰(zhàn)勝佛平生最耿耿于懷的，還是被逼著遁入佛門之事。沉香默然，想到孫悟空化身嘮叨教授法術(shù)時的謹(jǐn)小慎微，和險死還生后被生生激起的沖天豪氣。勝佛一直懷念不已的無疑是后者，但若不是楊戩，或許他這一輩子都只能徘徊于古燈青卷之間，連他自己，都無法明了自己的心意。

楊戩神色如常，只是臉色由白轉(zhuǎn)青，漸漸不帶一絲血色。玉杯拿在右手，微微有些顫抖，左手則隱在袖里，用力握緊成拳，指甲深剜入掌心，勉力維持著神識的清明。他佯醉時喝了不少，救治龍四又大耗氣力，此時胸口煩悶欲嘔，五臟六腑都似翻轉(zhuǎn)過來，全憑意志苦苦支撐。

孫悟空發(fā)泄一陣，酒意上涌，斜眼看向楊戩，怒道：“當(dāng)時我做我的齊天大圣，你呆你的灌江口，好端端地發(fā)兵拿我做甚？說什么聽調(diào)不聽宣，還不是看中了這勞什子司法天神的寶座？我呸，虧我當(dāng)年還當(dāng)你是個人物！”

若在平時，楊戩最多冷笑置之而已，此時頭腦混混沌沌，多少有些自控不住，隨口便反駁了過去：“我楊戩當(dāng)然算不得什么人物，只是你西行路上，卻不也向我低聲下氣地求過？是誰聲聲敬我為顯圣大哥，央我相助去除了那九頭蟲的？”孫悟空依稀記得有過此事，語塞了半晌，大怒叫道：“俺老孫給你點顏色，你就當(dāng)成開了染坊——求你這無行小輩？發(fā)你的春秋大夢！”一拍桌子，勁力到處，喇喇亂響聲里，偌大的五彩描金長案已被擊得粉碎。

楊戩身形不動，座椅后滑，避開亂濺開來的酒菜塵屑杯碟。玉帝急舉袖攔在身前，出其不意之下，龍袍上終不免淋到些珍肴美釀。孫悟空手指玉帝，只笑得亂打跌兒，驀地大喝一聲：“老哥哥，你那外甥只顧自己，不去護(hù)你的御駕，要來何用？不如讓俺老孫好生教訓(xùn)一頓！”伸手入耳，金箍棒取在手里，向著楊戩便是當(dāng)頭一棒。

嗆地一聲，三尖兩刃槍凌空攝來，槍棒相交，尚不成招式，便齊齊脫手摔落地面。孫悟空一呆之下，只覺步伐輕浮，手腕乏力，整個瑤池都似在旋轉(zhuǎn)不休。那邊楊戩也好不了多少，才站起身，足下一個蹌踉，又重重地跌坐了回去。

饒是沉香等心事重重，也不禁好笑起來，這兩人確是醉了，連行動都開始力不從心了。

玉帝哭笑不得，攔在兩人中間，勸道：“罷了，罷了，你兩人都喝得高了，休要再鬧，休要再鬧！”孫悟空哪里肯依，大叫大鬧，楊戩酒氣沖上來，雖還勉強記得原意，卻看這猴子越發(fā)不順眼，一句一句地反駁過去，只氣得孫悟空暴跳如雷，高呼著便要酣斗。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仙吏捧了一堆公文匆匆進(jìn)來，向玉帝施禮呈上，奏道：“陛下，下界各司有本奏來，言道惡鬼在人間作祟，滋意妄為，司法天神這兩日又不理公務(wù)，新案積壓成堆，各司神職無力處置，唯有上達(dá)天聽，懇請御裁。”

玉帝臉色一變，還未開言，孫悟空跌跌撞撞地過來，伸手便要去搶仙吏懷里的文書。仙吏不敢松手，更不敢對斗戰(zhàn)勝佛無禮，只急得滿頭大汗。孫悟空幾下沒能拽動，呸了一聲，怒道：“不就是惡鬼么……一干飯桶神仙就狼狽成這樣……俺老孫若是出手，保證……保證全部手到擒來！”

楊戩靠在椅上，盡力壓制住酒氣，好不至于吐出失態(tài)。神識中最后一分清醒，只惦著這奏文的呈上。此時搖搖晃晃地掙扎著站起，腳下一滑，沖出幾步，扶在一人肩上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他眼前早已模糊一片，渾沒注意到自己手按的竟是玉帝肩膀。另一只手收攝地上三尖兩刃槍，吞吐如電，嗖地一聲，將仙吏抱著的公文挑落了一地，冷笑道：“肅清惡鬼，平息人間動亂，那……那是我麾下職責(zé)所在，何必呈到御前？孫悟空，你不過是個只有匹夫之勇的石猴兒……就更沒資格來管——何況，你的能耐，還管不了這般天地間的大事！”

孫悟空怒氣上沖，拾起金箍棒便要動手，腳步不穩(wěn)，趕緊雙手豎握柱地，權(quán)當(dāng)成拐杖來用，叫道：“俺老孫會沒資格沒能耐來管？楊戩，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個兒了！”

楊戩冷眄著他，一臉的不屑，戲謔著道：“本真君確是瞧你不起……那又如何？敢不敢與我賭上一賭？就賭你我同時捉鬼，而你，必然一敗涂地，輸?shù)脩K不堪言……”

孫悟空暴叫道：“賭……賭就賭……誰不賭誰就是對方的乖孫兒……玉帝老哥哥，你外甥這賭我打定了……可別說我以大欺小……”一個酒呃，俯下身狂吐不止。

玉帝冕旒之上，尚沾著先前長案碎裂時濺來的菜肴，幾根翡翠瓜絲從冠上垂下，倒也搖曳生姿，好看之至。他僵在原地，饒是一向喜怒不入于心，也自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酒味一陣陣飄熏過來，他轉(zhuǎn)頭向身邊看去，楊戩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肩上，臉色白中透青，看模樣，也極有可能會步上那猴子的后塵。

孫悟空不顧自己吐得狼狽，搶過來，靠近了玉帝，涎著臉叫道：“老哥哥……呃，我說你放句話……和你外甥這賭，你做仲證如何？你外甥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俺這大圣要好好教訓(xùn)一下他楊小圣！”

“夠了！”

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振袖推開司法天神，玉帝連退了幾步，避開湊過來的那張毛茸茸的猴臉。眼前兩個醉鬼，真要耍起酒瘋來，隨時能拆了整個瑤池。打賭……打賭便打賭了吧。能有借口將這兩人轟出去，就算兩人要賭命他也顧不上了！

“司法天神，斗戰(zhàn)勝佛，惡鬼作亂人間，茲事體大，你二人既自動請纓，為朕分憂，朕欣慰之極。就以在蟠桃會為期，與會之時，誰緝回的惡鬼數(shù)量為多，便算誰贏了這場賭約！”

玉帝坐鎮(zhèn)天廷以來，大約還從未如此語如連珠，一口氣就急急地說完了的。尚怕兩人再在瑤池糾纏，又大聲傳諭道：“當(dāng)值星官天將，立即送勝佛和司法天神離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