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畫個豬頭什么意思？”

    過了會兒，“我去，別寫我名字。”

    “哈哈，不覺得和你很像嗎？”

    “像個毛線球球?！?/br>
    又過了一會兒，鬧完的兩人終于安靜看雪，許策手肘支在窗臺，彎著腰微微抬頭，嘴角含著淺淺笑意，睫毛上有晶瑩的小水珠。代小楓半側(cè)著身子，手向后撐在窗沿，歪著頭靠在窗戶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眼睛里盛滿了白雪倒映的光。雪，越下越大了。

    “許大師，你說我們看過了星星，看過了初雪，下一次看什么？煙花嗎？”

    “嗯，這個可以有，你可以期待一下下?！?/br>
    ☆、第二十章

    （二）

    學(xué)校硬是拖到大年三十前一星期讓學(xué)生放假，在家里瘋狂補完作業(yè)，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第二天，大家都要在鞭炮聲中走親戚度過余下的假期，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空搭理寒假作業(yè)。

    代小楓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每年春節(jié)，他們家都要回到屬于侗江市的花奚鎮(zhèn)上，和寡居的奶奶一起過年。

    奶奶當(dāng)年是城市里的小姐，十八歲嫁給鄉(xiāng)下小子，和公公婆婆一起住，什么也不會做，一連生了四個閨女，好不容易得了個大胖小子，結(jié)果還沒滿月就夭折了。天天在婆婆的責(zé)罵聲中，以淚度日。最后終于在一腳跨進不惑時，一手抱了個兒子，這時候婆婆也撒手歸西了，這下她更加視兒子為掌上明珠，尤其是兒子還未成年，丈夫就去世了，她更加心疼兒子，含在手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其他四個女兒被母親刻薄慣了，一讀完書，很快嫁了人，嫁的不遠，但和自己mama的關(guān)系總是劍拔弩張，尤其是當(dāng)代毅成落魄后，她們成了母親糾纏借錢的對象，不堪其擾，最后更加瞧不起自己這個不中用的弟弟，除了逢年過節(jié)回來串門給點贍養(yǎng)費，平時根本不走動。

    又過了些年，當(dāng)媳婦熬成了婆，這位城里小姐卻走上了婆婆曾經(jīng)的道路，鬧的梅琴芝揮著菜刀說要搬出來單過，恰逢代毅成賺得盆滿缽滿，他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家。代小楓出生那天，奶奶一聽是個女孩拔腿就走，一把年紀了，健步如飛，旁人追都追不上。這下婆媳關(guān)系更加緊張，老母親天天給兒子打電話，要他們離婚。那時候代毅成一門心思撲在生意上，連家都很少回，更加煩老母親電話sao擾，日子還這么過，只是梅琴芝再沒力氣去討好婆婆了，自己專心帶起孩子來。

    她自己的家離得遠，打工的時候遇見代毅成，就嫁來了侗江，坐月子的時候沒人照顧，流了不少眼淚。梅琴芝常說，代毅成就是被寵壞了，一直吊兒郎當(dāng)，幸好女兒懂事，不哭也不鬧，只要喂飽了，一覺睡到大天亮。

    但有一年春節(jié)，梅琴芝和婆婆鬧的很不愉快，代小楓知道是為什么，但梅琴芝從未和她多說一句，只是告訴代小楓，他們以后在自己家過年，小小的代小楓高興地拍手，她不喜歡奶奶，在奶奶家，她得小心翼翼地，不然奶奶會兇她，還會用干瘦的手打她。

    所以從小，代小楓就不喜歡過年。過年，意味著要去那個老房子，要看見可怕的人。

    那一年春節(jié)，她聽到奶奶跟父母商量，要把她送給鎮(zhèn)頭開診所的那戶人家，還讓mama他們小兩口趕緊再生個。mama沖了出來，抱住她說現(xiàn)在就回家，然后是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她的臉上。

    年幼的她還不完全明白，只是記住了mama眼淚的味道，以及整晚被mama摟在懷里的溫暖感覺。爸爸沒有回家，她再也不覺得傷心了，也少了些期待，因為有mama就好。爸爸也說想要兒子，想要把她送走，只有mama說，這是我身上掉下的rou，誰也不給。

    隨著年歲漸長，代小楓漸漸明白了那年春節(jié)她所聽見的一切，也明白了，不論她再怎么努力，奶奶，還有爸爸，也不會像別人家的奶奶爸爸，給予她疼愛，他們是如此吝嗇。她難過了很久，現(xiàn)在也難以釋懷，以至于每次都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因為只要父親肯搭理她，哪怕只是敷衍著關(guān)心她一句，就算她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了，她還是會被觸動著紅了眼睛，條件反射似地，怎么也控制不住辛酸。

    過年父親會回來，帶著風(fēng)塵，推開院門，站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代小楓躲在房間里，看著父親的背影，心中有一個期待——抬起頭吧，抬起頭吧，看看你的女兒，她是你唯一的女兒呀。她這么想著，沉默著接受著一次次期待落空帶來的失落感。

    有時候她會賭氣地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再這樣看著父親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語著小女兒的期許，她就不再心痛，不再是完整的女兒了，因為她對父親的愛已離家出走，歸期未可知?？擅看胃赣H回來，一切周而復(fù)始。

    今年父親回來的格外早，并且還要在家里住上一段不短的日子，看梅琴芝心情舒暢的樣子，哼著歌往門口貼著新春聯(lián)，代小楓想，也許這一年，她的爸爸賺了些錢，這樣新的一年里，梅琴芝能少辛苦些。

    她以為生活終于要好起來了，她多開心呀，卻又害怕橫生變故，于是她只能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問，堅信這樣就能保護她所有的不多的東西。

    可是，假象終究迎來破滅。

    ☆、第二十一章

    （一）

    “爸，晚上不在家里吃飯嗎？”

    代小楓看著父親彎腰換鞋的背影，屋外的燈光自半開的門縫中泄出，代毅成頭頂?shù)陌装l(fā)清晰可見。代毅成表情模糊，但代小楓很少直視父親的臉，但許久不見，父親又老了些，這她還是能察覺到的。她很少與父親搭話，代毅成除了偶爾問問她期末考的怎樣，父女倆再無話可說。可這一次，眼看著父親拎著包，在年夜飯開始前離開，代小楓忍不住問了句。

    代毅成聞言手下動作不停，穿好鞋子后，在門口的地毯上蹭了蹭，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嗯算是回答，頭也不回的，反手在代小楓眼前關(guān)上門。

    輕微的咔噠聲，代小楓的心卻陡然跳動，屋外的鞭炮聲響個不停，而站在大廳中央，石英鐘的滴答聲清晰可聞，代小楓扭頭向后看去，梅琴芝站在第四個階梯上，身子歪在扶手上，一只腳光著，一只拖鞋被丟棄在身后，孤零零的。

    “媽……”代小楓喊了句，而梅琴芝卻呆愣愣的，眼睛里全是疲憊。代小楓又喊了句，走過去替梅琴芝穿上鞋子，梅琴芝這才如夢初醒，問：“你爸呢？”聲音沙啞，有氣無力的。

    “剛走了，怎么連年夜飯也不吃了？”之前代毅成也有過大年三十晚上出去和別人打通宵麻將的經(jīng)歷，可從未有過連年夜飯也不吃，家里鞭炮也沒放，就這樣走人的情況。代小楓越想越覺得奇怪，心跳地很快，有什么呼之欲出，可再深思，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