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那黑袍人擅長使毒，還是我親自己去，才更穩(wěn)妥些。”季意然雖在垂著眼品茶，一臉意態(tài)悠閑，但說出的話卻是強硬得不容反駁。

“將軍大人，你疑心病這么重，小心英年早逝?！崩钅礁枇嗥鹁茐毓嗌弦淮罂冢苯亓水?dāng)?shù)卮链Ψ叫牡椎哪切┬”P算。

季意然聞言也不著惱，依舊不緊不慢道：“都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又怎么會英年早逝呢？李兄說笑了。”

李慕歌剛想開口回擊，卻被故安出言攔下：“將軍，故某現(xiàn)在身上還有劇毒未解，就算你放我二人今夜去追蹤，為了小命著想，在下也斷然不會私自逃跑的。相反，我還會幫您牢牢看住這個人?！?/br>
他伸手指了指李慕歌，言辭懇切表情真誠。

李慕歌見狀，立刻也迅速轉(zhuǎn)變態(tài)度，賠笑附和道：“對呀，對呀，故兄所言極是。我二人為將軍當(dāng)?shù)蹲龆埽罂墒媸娣脑诩覙废砥涑砂??！?/br>
季意然鳳眼一挑，沉黑的眼珠在二人臉上意義掃過：“哦？若是如此，本將軍再拒絕你二人好意恐怕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嘍？”

李慕歌倒了倒已經(jīng)空了的酒壺，看著那落下的幾滴酒液，漫不經(jīng)心道：“對呀，將軍知道就好。”

故安見狀眉間一皺，心道：李慕歌如此逆鱗，看來季意然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此時，果然聽季意然道：“本將軍當(dāng)然知道自己一向喜歡‘先小人后君子’，所以李兄還是你跟我走一趟吧?！?/br>
“你就不怕你走了之后，這后營空虛，為人端了老巢？”李慕歌以眼神示意故安，明明白白地告訴對方，現(xiàn)在他倆可是一撥的。

季意然輕笑一聲，斬釘截鐵道：“他不會……”

至于他為什么不會，他沒有解釋。

或許是他給他下的毒還沒有解，或許是他覺得一個可能是顧言曦的人絕不會害他。就算只是“可能”……言曦以前常說：他這個君主有時當(dāng)?shù)锰^任性，不夠理智。

但他卻想對他說：他的這一面只有他能看到，只因只有面對他顧言曦的事情時，他才會如此。

故安見李慕歌張口欲要推辭，于是立刻搶白道：“我身體一向不好，去了反倒累贅。待在這里留守反而最合適?！?/br>
若季意然已非去不可，那留守的這個人就絕不能是李慕歌！

畢竟…他…

想到這里，他的胸口忽然感覺鈍鈍地疼，若有似無地廝磨著他的情緒。

“既然如此，就這么定了。李兄，你我先準備準備，子時在村口集合?！奔疽馊粨屜葘⒃捳f出，斷絕李慕歌所有的反駁。

李慕歌見狀也不再多言，只是離去的時候以大家都能聽得見的聲音咕噥道：“這剛認識了幾天，就胳膊肘往外拐。哎！”

故安轉(zhuǎn)身時，卻被季意然叫住了，他將一顆藥丸扔給故安道：“后幾天的解藥?！?/br>
故安一把接住，放入口中后，問道：“為何不等回來了再給？你就不怕我跑了？”他一改往日的呆板，語氣中竟帶了一絲玩味。

“一顆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命，我相信你并不笨，”季意然唇畔上翹，一副盡在掌握的倨傲。

“或許吧。將軍，一會兒多加小心?！惫拾驳恍?，轉(zhuǎn)身從容離去。

他曾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位北方之主，更何況是這樣稀松平常的相互對談。

這一刻秋風(fēng)乍起，卷起一地枯黃輕叩柴扉，而油燈盡處再無風(fēng)雨也無晴。

往事已隨風(fēng)。

恍惚間，遠處傳來書生寂寞的吟白：

秋風(fēng)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

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聲聲打在季意然心尖，就像木石落水，圈圈圓圓激蕩不止。

故安，故安，此“故”可同此“顧”？

回到木屋之中，故安擋下李慕歌正往口中送去的酒杯：“馬上就要去追蹤那黑袍人，你還是保持清醒吧。”

李慕歌聞言，彎眼一笑，倒聽話地將酒杯放下：“酒不醉人人自醉，人要是這里始終能保持清醒，”他抬手指了指腦袋：“喝得再多也不會誤事?！?/br>
故安冷笑一聲，將那杯酒奪過一飲而盡：“確實，人這里要是不清醒了，喝不喝醉又有何區(qū)別？”

言罷，他將一張紙條扔到李慕歌面前，上面赫然寫著一行蠅頭小字：襄主應(yīng)許之事已兌

顧言曦身份可泄之

夜風(fēng)習(xí)習(xí)，紅燭搖曳。

幾點沁著馨香的雪白乘風(fēng)而入，有的不幸落在了燭焰上，瞬間化為一團焦黑。也引得燭火更加明明滅滅，搖擺不定。

此時，李慕歌的臉映在這錯綜復(fù)雜的光影中，更加模糊不清。

更漏聲聲，卻帶不走這一刻靜止的沉默。

良久，李慕歌輕嘆一聲，拿起手邊的剪刀剪了剪燭芯，屋里這才明亮了一些。

“故安，或者該叫你軍神顧言曦。你果然還是知道了?！?/br>
故安聞言，垂在袖中的手漸漸攥成了拳，心里再次涌上那種鈍鈍的疼。原來自己猜到是一回事，聽他親口說出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但他臉上卻未露出任何破綻，眉梢眼角結(jié)盡冰霜：“我早該知道的。自從你出現(xiàn)之后，麻煩事接連不斷，所有的平靜都被一朝打破。若說是巧合，也未免太過牽強?！?/br>
“哦？所以你早就懷疑我了是嗎？”

故安不知道是該搖頭還是該點頭，畢竟他確實心有懷疑，但他也確實在抗拒這種懷疑，直到鐵證如山！

可直到鐵證如山，他依舊在抗拒。

而正是這種抗拒，讓他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令他身陷兩難。但奇怪的是，此時此刻，他心中卻沒有半點后悔。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但他卻知道什么叫做“一招行錯，滿盤皆輸”。

他向來喜好下棋，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走一步算一步為庸者；走一步算三步為常者；走一步算十步方為智者。

這道理他比誰都懂，都精通。

但人心，又豈是能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