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離開你。你爭氣點，啊？”

顧微言又若有若無地應了聲，疲倦地閉上眼睛。

從靈巖寺下來已近半日，雖然服了慧明大師贈的清心丸，癥狀有所減輕，但到底是治標不治本。言兒不愿意再待在寺中，洛橫舟也不想讓他觸景傷情，決定連夜趕回蒼梧派。

那一夜，洛橫舟與掌門師父徹夜長談，除了談及被慧明帶走的惜言，便是商討如何解“索命”這種毒藥。

當時楊一帆拿出了一本，沉聲道：“這本藥經(jīng)是本派祖師爺所著，書中記載了上千種藥物之間相生相克的屬性，對各類毒藥的解法都有詳細的記錄。顧微言所中的‘索命’書中也有記載，但是似乎并沒有研制出解藥?！?/br>
洛橫舟接過書，翻到那一章，所占篇幅極長，其中詳細記載了谷之梵做的種種嘗試，但都是以失敗告終。谷之梵最后寫道：他為了研制出“索命”的解藥，花費了十數(shù)年，嘗試了近百種方法，所用的草藥不計其數(shù)，但終其一生都沒能真正研制成功，實在是人生憾事。但在嘗試過程中發(fā)現(xiàn)用七葉蓮做藥引便可緩解此毒，龍膽草汁每日沐浴可抑制毒發(fā)，雖不能解此毒，延人性命尚可，但切忌性躁、身累。

顧微言滿懷希望而來，卻傷心欲絕而歸，目睹親生哥哥的現(xiàn)狀，心情激憤，滿懷抑郁，又一次促使了毒發(fā)。

洛橫舟帶著顧微言一口氣未歇，當夜疾行了三十多里，將他帶回了明月崖。他自從回來后便沒有休息過，先是與掌門徹夜相談，再帶著顧微言去了靈巖寺，當日又帶著顧微言回到明月崖，整整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撐到最后已是強弩之末。

當他將顧微言交與楊一帆手中后，雙手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早已經(jīng)僵硬疼痛不堪。

仿佛置身于一片火海中，烈火舔舐著身體，帶來火辣痛楚，周身都是咕嘟作響的巖漿，壓迫得人胸口悶痛。想要掙扎，想要吶喊，最終卻化成一聲壓抑的呻吟。

“看樣子是要醒了?！庇猩n老粗糲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一片蒸騰水汽。想要動彈，卻感到周身異樣。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浸在熱燙的水里。

“橫舟，這娃兒醒了，這下你可以放下心來了。”

“張師叔醫(yī)術高得很，言兒交給你，我最放心不過。”是洛橫舟爽朗的聲音。

“臭小子，現(xiàn)在想起恭維我來了，當初是誰急赤白臉的，一副擔心得要命的樣子?！蹦巧n老的聲音打趣道。

“隨您怎么說，您的大恩大德橫舟記在心里了。我先看看言兒去?！?/br>
聲音越來越近，氤氳水汽中，有兩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其中一個彎下腰來，正是那張熟悉的英朗臉龐，此時正笑吟吟地注視著自己。淺褐色的眼中是滿滿的關心，眼角笑紋微露，十分可親。那人伸出一只手，朝自己額頭輕彈了一下：“總算醒了?！?/br>
顧微言低聲喚道：“洛叔叔?！毕胍鹕?，看到一邊陌生的身影，僵了一下，不著痕跡地往水里縮了縮。

洛橫舟誤會他怕生，連忙道：“言兒不怕。這是張師叔，你身上的毒便是他解的?！?/br>
洛橫舟所指之人是蒼梧派丹宗的宗主張翰。蒼梧派分劍宗和丹宗兩派，劍宗修習鎮(zhèn)派武學“碧水劍法”，門派中大多數(shù)弟子都屬劍宗，而丹宗則精研醫(yī)術，可惜自谷之卿建派以來，丹宗一向人脈單薄，傳到張翰這一代，早已門庭寥落。

這張翰有一把蒼老粗糲的嗓子，聽者都以為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然而見了真人卻發(fā)現(xiàn)不過五十出頭的年紀，身材敦實，須發(fā)皆黑，面容微胖，兩道長眉掛下，襯著他的細長眼，酒糟鼻，格外的惹人好笑。

“小子，話可不能隨便說，他身上的毒我可沒解掉，也解不了。”張翰哼了一聲，插嘴道。

“張師叔！”洛橫舟尷尬地制止道。

張翰兩道長眉一跳，眼睛向上一翻，嘟囔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老老實實告訴他，也好讓他有個準備?！?/br>
洛橫舟深知張師叔的怪脾氣，只好作罷。轉(zhuǎn)頭試探著道：“言兒，沒有關系。洛叔叔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解毒的?！?/br>
顧微言卻是一臉漠然，之前所經(jīng)歷的那一場早已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此時聽到這關乎自己生死的話，也不能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漣漪。

張翰搔了搔自己的長眉，奇道：“這娃兒倒是有點意思，聽到這話不哭也不鬧，老夫這些年閱人無數(shù)，但凡這樣的人，不是情太絕，便是心太硬，有趣有趣！”他轉(zhuǎn)頭對洛橫舟道：“他老子顧則宵被稱為杏林圣手，醫(yī)術高超，世所罕見，兒子恐怕也不差，橫舟，這娃兒送給我吧?！?/br>
洛橫舟聽聞，大喜。

丹宗傳到張翰這一代，所剩門人早已無多，不知是因為他脾氣古怪，言行刻薄導致蒼梧派弟子們望而生畏，還是因為門人寥落造就了他這般孤僻難處的性情，此中糾葛早已不能明辨。但是他一手出神入化的回春之術卻是眾人皆知的。此人還有一癖，便是極其護短，倘若把顧微言交與他，必將視如己出，竭盡全力為他研制解藥。

豈料顧微言卻極其抗拒：“不必了?！?/br>
張翰聽聞一下子跳起來，面色通紅，手指著顧微言，怒道：“小娃兒不識好歹，拜在我丹宗門下有什么不好，莫不是又看上楊一帆那老東西的破劍譜！”

洛橫舟連忙道：“張師叔息怒！您一代醫(yī)宗，何必和我?guī)煾敢唤槲浞蛴嬢^！”此言一出，張翰立刻眉開眼笑道：“不錯，老東西一把破劍耍得再威風，說到底還是傷人之劍，而我手持救人之術，理應勝他半籌，我又何必與這老匹夫計較！”

洛橫舟點頭，十分誠懇道：“理當如此。”

趁機道：“張師叔，言兒剛醒來，恐怕還未清醒，您先讓我與他談一談。”

張翰痛快道：“早說！”一手捋著長眉，志得意滿地出了門。

洛橫舟將掛在桶邊的寬大布巾展開，彎腰將顧微言從水中抱起，像包蠶蛹似的將他裹了個結結實實。抬頭望著顧微言小臉道：“張師叔雖然脾氣不好，但是醫(yī)術高超，又極其護短，他若收你為徒，必然竭盡全力為你解毒。你體內(nèi)毒素未清，暫時無法離開這兒，何不答應了他。”

顧微言低頭不語，濃密纖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情緒。

洛橫舟微微嘆了口氣，下定決心：“若實在不愿，我再求一求張師叔……”

“你呢？”

洛橫舟一愣，看到懷中的孩子抬起眼簾，低著頭與自己注視，漆黑明眸緊緊地盯著自己。腦中有片刻的模糊，忽然心中一動，洛橫舟低聲笑道：“自然是與你一起?！?/br>
顧微言點點頭，淡淡道：“那便留下吧?！毖韵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