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殘忍地改變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眉間雪（一）

今年南方的雪來得特別早，還沒進入臘月，天上已經(jīng)稀稀落落飄起了雪花。輕柔的雪如玉蝶蹁躚，隨著風打著旋飄落，不多時，地上便積起了稀薄的雪色。

一輛馬車從官道上慢悠悠地駛來，天寒地凍，拉車的馬粗大的鼻孔中直冒白霧，駕駛著車的青年，一身青灰色的冬衣，勾勒出矯健的身形，他頭上戴著斗笠，壓得極地，乍一看去，只能看到俊挺的鼻梁，剛毅的下巴。

那輛馬車一路小跑，逐漸慢下來，最終在一處小城鎮(zhèn)中停了下來。青年將馬系在了客棧門前，從馬車里接出一個人。那人頭戴帷帽，身形單薄，望不見他什么模樣，唯有從青年同他模糊的交談聲中，聽到青年喚他“師父”。

戴著帷帽的那人微微點了頭，青年臉上便露出了一個微笑，拉著他進入了客棧。

顧微言推開房間的窗戶，一片白墻黛瓦，瓦楞上積著幾點薄雪，直至遠方變成一道淺淺的煙灰色。江南的小鎮(zhèn)，哪怕是冬日，依然秀氣而干凈，如一尊剔透的青花瓷，一幅細致的水墨畫。

齊云從后面擁住了他，同他一起默默地看著窗外的風景。這個時候，北方已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他們北上臨川，途經(jīng)這座江南小鎮(zhèn)，突然有了暫住一段日子的念頭。

齊云不愿意在寒冷的冬天再帶著顧微言奔波，更多的是他想好好地度過這最后的一點時間，就像是他想象中的那樣，他與他，簡單而平和，承平而安寧。

顧微言難得的沒有表示異議，他似乎也與齊云一樣，不約而同地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注定是一場鮮血淋漓的傷害，便讓這傷害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罷！

齊云租下了小鎮(zhèn)邊緣的一個小院落。這座院落遠離熱鬧的小鎮(zhèn)中心，獨自安靜地守著一條潺潺的河。

他們兩個和普通的百姓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流連在街頭巷角，河畔橋頭，日子靜謐安寧得像是一場永遠也不愿醒來的夢。

除夕夜，齊云置辦了一桌火鍋。紅泥小火壚，綠蟻新醅酒，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透過鼎沸的火爐，氤氳的白霧，他依稀看到了爹娘和哥哥的笑顏，也看到了師父和梓青，還看到了……洛橫舟……這些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從記憶深處一一浮現(xiàn)，最后終于散去，面對他的，是青年含笑的俊朗眉眼。

齊云拉他出了門，除夕的夜晚，一場大雪剛停，空氣清新潔凈如被洗過。他們沿著街邊走著，兩邊都掛著成串的紅燈籠，將四周映得紅彤彤、暖洋洋的。有穿得厚實的頑皮孩子奔前跑后，家家戶戶敞著門，歡聲笑語充滿了這座小鎮(zhèn)。

齊云側(cè)頭去看顧微言，他正一錯不錯地注視著那幾個奔跑打鬧的孩子，燈籠柔和的光芒，將他臉側(cè)映出一點柔粉，雙眸也是亮晶晶的。

那兩個追趕著的孩子，換了衣著裝束，成了他記憶中的樣子。

“哥哥、哥哥……等等我！”

“笨言兒……快一些！”耳畔似乎還能聽到兩人的清脆的喊聲。

手心一暖，回過神來。

“師父快看，我們……”齊云指向前方，轟隆的聲響蓋住了他的聲音，炮竹和焰火齊鳴。齊云抓緊他的手，拉著他向前跑去。人潮涌動，齊云護著他登上了橋頭，一眼望去全無遮攔，煙花映水，虛實交錯，說不出的絢爛美麗。

他看煙花，齊云卻在看他。顧微言似有所覺，轉(zhuǎn)過頭來，一眼便跌入齊云帶笑的星眸。

他的眼睛比夜空還要浩瀚，眸中的光芒比這漫天的煙花還要璀璨，盛不住的溫柔從里面溢出，將他密密的籠罩。

他看得那樣深沉，那樣專注，仿佛在用盡一生力氣，唯求這一眼的永恒。

那是連靈魂都要戰(zhàn)栗的一個注視，顧微言愣愣地，竟然沒有躲開。

齊云的頭慢慢地低下來，兩人呼吸交錯，他的呼吸間還有濃醇的酒意，讓人熏然欲醉。

鼻尖相觸，唇與唇之間的距離不過一線，他卻停了。

齊云低醇的聲音從唇間溢出：“師父，我想吻你……”

他鄭重其事地告之，那一聲“師父”喊得顧微言指尖發(fā)麻，臉上無法控制地泛起紅潮，不由自主向后仰，想要逃離。

“別逃……”齊云大手托住顧微言的后腦，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窘迫到快要氣惱的臉，心中好笑。目光下垂，盯著那輕顫著的淡色雙唇，眸光轉(zhuǎn)深，吻了上去。

唇瓣輕觸，像是打了一個友好的招呼，再三流連，最后密密地印了上去。顧微言的唇同他的人一樣，帶著微微的涼意，然而柔軟得不可思議。

齊云吻過他幾次，有過小心翼翼，也有過兇狠霸道，卻從來沒有這樣的繾綣，是真心相待的赤誠，是憐惜和珍重，顧微言全都感受到了，他甚至還從中感受到一絲不易覺察的不舍與傷惘。

這樣厚重如潮水一樣的感情沖刷著他的心臟，竟讓他無法推開眼前這個人，顧微言閉上了眼。

在炮竹的轟鳴中，在人們的歡呼中，在這個除舊迎新的時刻，他們相擁在橋頭，一剎那便是一生一世。

待人潮散盡，兩人才牽著手慢慢往住處踱回去。一人拿著一枝俗稱“狗尾巴”的焰火，就像持著一朵傾盡全力怒放的花。

顧微言抿著唇，輕輕地抖動，那焰火便開得愈盛，齊云見狀用自己手中的焰火去湊他的，敲了敲那朵花。顧微言嫌他煩，手一轉(zhuǎn)躲了開去，齊云追了上來，顧微言再躲。

兩個人小孩兒一樣，玩著你追我逃的幼稚游戲。焰火棒在黑夜里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齊云手中的焰火棒“嗤”地一聲熄滅了，他懊惱地甩了甩棒子。

顧微言看到他露出孩子一樣的神情，再忍不住，嘴角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齊云見過他冷冷的笑、譏誚的笑、不屑的笑……卻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一個發(fā)自肺腑的微笑，讓他想到了深藏在海底的蚌悄悄打開蚌殼，那呵護備至的明珠剎那間綻放出的美麗輝光。

齊云聲音低?。骸皫煾?，你笑得真好看……”

顧微言臉有些熱，撇開眼，看到前面那座熟悉的院落，加快了步子：“到家了?！?/br>
他剛邁進屋內(nèi)，還沒走兩步呢，門“砰”的一聲被關(guān)上了，腰間一緊，他已經(jīng)被攬入那個熟悉的懷抱。

熾熱的吻便落在他的頰邊，頸邊，燙得他忍不住戰(zhàn)栗。

他掙動了一下，齊云停了下來，貼著他的耳朵問他：“討厭么？”

他垂著眼睛，抿緊了唇，不知道是否該推開他。

齊云不依不饒，又問他：“討厭我碰你？”

他見顧微言傻乎乎地呆在那里，幾乎可以想象出他內(nèi)心的掙扎。然而他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