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仁厚，總是耐心開了方子，再差人送回去。

比起碌碌無為的李博士和“一概不見”的沈寒山，張起仁此舉頗為李弘攬了不少民心。

郿州百姓時有相傳，太子李弘為人仁善，就連侍候東宮的太醫(yī)也更體貼民心，比其余二位不知好上許多倍了。

——

種痘下去，不過幾日功夫，李弘就發(fā)起了痘疹，只不過種下的痘痂粉末經(jīng)過熱水稀釋，毒性已大大降低。李弘也不覺頭疼腦熱，臉上幾顆新發(fā)出來的痘疹，除了略傷風(fēng)雅，倒也并不妨事。

他尚在病中，就已經(jīng)開始著手處理災(zāi)情的事宜，這場來之不易的大雨雖然摧毀了本來就已經(jīng)蔫蔫一息的作物，但也總算濕潤了半年不見雨水的土地，將已經(jīng)干涸到河心的小江河重新填上些許流水。

鎮(zhèn)守長安的戴志德辦事也極妥當(dāng)，從收信開始不過半月功夫，就已經(jīng)緊趕慢趕運(yùn)來一批糧草。

王陵便貼出告示，凡翻田養(yǎng)地者，一畝補(bǔ)償糧食一石，替人耕作者，同樣補(bǔ)償糧食一石，先到先得，官家糧倉告罄為止。

一場狂暴的冰雹砸過，田里那僅存的幾根作物哪里還產(chǎn)得出什么糧食，本來已經(jīng)手足無措的農(nóng)民們一聽有此好事，都馬上扛起鋤頭，搶著要挖田倒地，以地易糧。

如此一來，倒不知道這場冰雹到底是福兮禍兮了。

兩方事宜都妥當(dāng)?shù)剡M(jìn)行下去，時光便隨著西院梅樹新發(fā)的幾枚嫩綠的葉，悄悄從匆匆行人的肩頭擦過。

又是一旬過去，李弘臉上的痘子都已經(jīng)漸漸成痂剝脫，除了在臉上留下三兩點(diǎn)令人惋惜的暗印，并沒有留下什么別的痕跡。

就連這幾點(diǎn)暗印也算是瑕不掩瑜，不下細(xì)看，更像點(diǎn)在額心眼角的幾顆小痣，本來端莊雋秀的一張臉倒平添了幾分風(fēng)流意味。

剝掉的痂殼都由張起仁親自收好，儲存在一個小藥瓶中，并不拿出去種痘。

就算是天花痘痂，那也是當(dāng)今太子臉上剝下來的，皇族肌膚，豈容平頭百姓沾染了去。

李弘種痘防痘、預(yù)防天花的事情一傳出去，就有許多百姓爭著要請?zhí)t(yī)博士也為他們種痘，畢竟連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都親自為他們試過了，又有什么好懷疑的呢？

一時之間，郿州百姓人人以種痘為己任，但凡未種痘的，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門，種了痘的，也躺在床上安心等痘發(fā)。偌大郿州城，也唯有永寧郡府門庭若市，其余街道皆冷冷清清，不見行人。

這對于時疫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局面了，人口越是密集，傳染的幾率就越大，大家閉門鎖戶地關(guān)住自己，其實已經(jīng)可以很有效地避免天花的傳播。

吳議不覺松了口氣，自己也算是為挽救這場即將掀來的狂瀾出了份薄力，避免了一次本可能載入史冊的大型天花疫情。

一想到這里，便覺得數(shù)日來的奔波都算值得了。

——

郿州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旱情和疫情暫時得到解決，一班人馬就迅速班師回朝，又重回了那個金碧輝煌、萬人所向的大明宮。

吳議才整頓好行李回到沈太醫(yī)獨(dú)據(jù)的小閣里，就撞見太平賴在沈寒山腿上撒嬌。

本來這一趟是撒潑耍賴流下好多顆金豆子才賺到的，結(jié)果因為天花的疫情，尊貴的小公主全程被拘在永寧郡府的東院里一步不許外出，自然是給憋悶壞了。

倒是遠(yuǎn)遠(yuǎn)角落里站這個眉清目秀、身量嬌小的女孩子，看上去只比太平長了兩三歲，眉宇間卻隱約已有及笄女子般的成熟端莊。

見到吳議，也只是略福一福行過禮節(jié)，倒是太平忙拉了她的手給吳議介紹：“她就是禾兒！她懂得可多了！”

守孝三年不過是個名頭，禾兒一身素凈，頭上簪一朵白花，就算是接著守孝了。

吳議尚且沒有意識到這個“禾兒”就是后來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韋皇后，只當(dāng)只個早熟懂事的世家女子，匆匆打過招呼，便問起李璟的下落。

“他呀？”沈寒山似漫不經(jīng)心地一轉(zhuǎn)頭，朝北邊一努嘴，“溜去掖庭了?！?/br>
掖庭乃是妃嬪所居之地，他一個小小世子，跑去那里干什么？

沈寒山慢慢翻著手頭的書本，指頭之間簌簌有聲：“難得有兩個親人住在宮里，走訪走訪也是應(yīng)該的嘛?！?/br>
吳議心頭一頓，當(dāng)即明白過來沈寒山的言外之意——李璟是李素節(jié)的嫡子，也便是蕭淑妃的孫子，蕭淑妃尚有二女，就是赫赫有名的義陽公主與宣城公主，李璟的親姑媽。

他心道不好，這兩位公主已經(jīng)為武后所難容，若李璟擅闖掖庭被發(fā)現(xiàn)……

正思慮間，一陣風(fēng)聲夾著佩劍與環(huán)佩乒然一撞的聲音便闖入耳朵，吳議還沒來得及把目光挪過去，視野里已闖入了個錦衣華服的男子，一雙劍眉刻在星眸之上，一看便知是裴源裴小將軍。

裴源手里提溜著李璟，像拎著只小貓似的輕巧利索，往沈寒山屋里一丟，冷冷撂一句：“管好小世子。”

吳議匆忙道一聲謝，接過從他手里丟來的李璟，到底也是快八歲的孩子了，身量也不比小時候的輕巧了，乍一被推過來，差點(diǎn)把他整個人撲倒在地。

等兩人站穩(wěn)了緩過一口氣，再往門外看去，哪里還能瞧見裴源半片身影？

雖沒問過，吳議心中也明鏡一般通明雪亮，肯定是這孩子擅闖掖庭，剛巧撞上太子殿下一撥人馬，李弘慣來算脾氣好的，才讓裴源專程把這亂闖禍的小家伙送回這里來。

不知何時開始，沈寒山這一方小小地盤倒成了太平和李璟兩個人的根據(jù)地了，現(xiàn)在加上半大不小的一個禾兒，還不知道要鬧成什么樣子呢。

吳議來不及苦惱帶孩子的喧囂生活，先把李璟拉出門外，躲在院宇的角落里，悄悄問他去掖庭做什么。

“去見兩位姑母。”

李璟昂首望著他，這一回雖然不是跪著，臉上那股倔強(qiáng)的表情卻是和兩年前一般無二，一雙漆黑沉靜的眼睛蓄著剔透的眼淚，又硬撐著不許自己哭出來。

他還記得吳議面前的規(guī)矩，哭鼻子是頭一等的錯誤，不能在師父面前掉眼淚。

李璟的答案吳議自然早就料到了，不過想看看這孩子會不會跟自己撒謊，沒想到把他委屈成這個樣子。

無奈地從袖中摸出一方白巾，像小時候那樣，遞到李璟面前：“自己擦?！?/br>
李璟咬著嘴唇接過白巾，擱在鼻子底下用力一擤，眼淚鼻涕頓時一齊擠出來。他飛快地把眼睛擦干，除了通紅的鼻尖和眼眶，半點(diǎn)淚痕都瞧不見。

唯有胸口一口氣憋不住，還不時一起一伏地抽一下，吳議不由好笑：“哭什么。”

李璟一雙眼睛兔子似的，反瞪著他：“沒有哭?！?/br>
“那你胸口抽什么？”

“嗝……打嗝?！?/br>
……

吳議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