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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行醫(yī)在唐朝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92

分卷閱讀92

    慢踱到張起仁的面前,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接著才跪坐在他的面前。

他還是第一次平等地坐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yī)面前,用局促不安的眼神望著他平靜的面孔,仿佛一個希望老師漏題的學生,又不知道這一次能否得到答案。

張起仁見他踟躕的樣子,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淡靜如常:“你是不是想問老夫,為什么要謀害太子?這個問題,沈博士應該已經(jīng)回答過你了。”

“沈博士知而有不言,言而有不盡,學生實在迷惑不解。”吳議坦白道,“您也說過,雖然我不在您門下,但仍舊是太學的學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只管問您?!?/br>
聽到此話,張起仁笑容愈發(fā)加深:“你和你的祖父很像,都很能說會道?!?/br>
他凝目片刻,勾起數(shù)年前的回憶:“你應當聽說過,太子小時候?qū)W,讀到楚世子羋商臣弒殺君王的故事,就忍不住掩面哭泣。郭瑜博士知道此事后,就改教他一書,而不教他半點不仁不義的故事?!?/br>
這是李弘短暫的孩提時代中時常為人所提起的一筆,時常被人以一種贊頌的口吻提起,但張起仁顯然并不認同這件事情。

他眼中躍動著黯淡的燭火:“一個人,如果眼中之容得下善,而容不下惡,他就能成為一個好人;可一個君主如果眼里包容不下任何惡行,那他就會損失很多良臣,成為一個孤立無援的君主?!?/br>
吳議靜靜地聆聽張起仁的話,這是這位老師的最后一堂課,也是他為自己的罪行做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解釋。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就拿郿州刺史王陵來說,他雖然貪污,但辦事利落,才干過人,在郿州一行中也算立下大功。但太子并沒有提拔他,也沒有獎賞他,因為他心中是容不下這樣的貪官的。”

張起仁略頓一頓,干澀的喉嚨仿佛有把鋸齒在拉扯,讓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噴出一滴血來。

“時間一長,像王陵這樣有能力的人就會被埋沒下去,更多的王陵會永遠留在地方而不得重用。有才干的人得不到重用,而太子追求的至清的人又有幾個呢?就連二十四功臣也各有各的缺點,難道就因為他們不是清官,就要舍棄他們的才干嗎?”

張起仁的發(fā)問,是吳議萬萬沒有料到的。

他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歷史上有才能而又貪污的人太多了,別的不提,往后數(shù)幾百年,明朝的名臣良將幾乎個個都是貪官污吏,但這并妨礙他們名垂青史。

張起仁說得不錯,李弘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卻未必能成為一個兼顧天下的君主,因為他太干凈了,像一塊沒有瑕疵的玉,而這天下又如何能變得和他一樣一塵不染。

“皇后雖然行事狠毒,但其才干,天下有目共睹,而她的次子沛王殿下有不遜于太子的能力,又有比他更堅韌的心性,相信將來他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儲君。若是為了天下人,老夫這一條茍延殘喘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張起仁說完最后這一通話,便靜靜地望著燭淚中飛蛾的殘骸,如望著自己即將燃盡的生命。

吳議幾乎想脫口告訴他,這場由他開始的屠戮并不會因為李賢成為太子而得到終結(jié),反而在武后日益膨脹的野心中愈演愈烈,李唐王室從此被一摘又摘,幾近凋敝。

但他也實在不忍心責怪這位改寫了李唐未來的太醫(yī),沒有他,也會有別人,武后部署如此之早,又怎么會缺少幾枚暗藏的箭。

他張起仁不過是一顆心甘情愿的棋子,一個自愿以身死謝天下的罪人。并且,在這位老人固執(zhí)的眼神中,吳議看到了兩個非常沉重的字眼。

信仰。

半響沉默的時光從一滴落下的燭淚中擦過,兩顧無言的兩人彼此對望著,已經(jīng)將所有的解釋都交代在了這個漫長的對視中。

“老夫會去黃泉底下問候你的祖父,告訴他,他有一個好孫子,會有出息的?!睆埰鹑首詈蟛啪従彽?,“我也會在那里等著太子,親自向他請罪?!?/br>
——

從牢房一步一步走出來,腳下仿佛綁了千斤的重負,每一步都沉重地壓在吳議自己的心頭。

周興好奇地和他攀談起來:“他都說了些什么?”

吳議回望他一眼,目光冷如今宵寒徹的夜空:“他說,他死而無憾?!?/br>
周興心道這二人是有師徒情分在的,自然不肯把實話告訴他這個才投誠的新人,心中雖有不甘,但也暫且按捺住不發(fā),面上仍舊是笑容款款,親自將吳議送出了牢房。

次日,便是張起仁問斬的日子,聽聞數(shù)位曾受他恩惠的百姓一齊聯(lián)名血書,求賜他自盡,留得全尸。

武后見書,亦是大為不忍,特意差人將他的尸首縫回原樣,棺槨葬之。

這或許是她能為這位甘心獻祭的老臣子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卻無異于另一把射向李弘心頭的暗箭,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站在張起仁背后的那個人,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

咸亨三年春三月,武后又下令命擅長時疫的沈寒山照看李弘的病情,太平則由孫啟立博士暫且照看著,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暫且的事情,就連太平都沒有出聲抗議。

不久之后,她又側(cè)立了裴居道之女裴氏為太子妃,將李弘從病榻上抬下,舉報了一場歡喜熱鬧的婚禮。

人人都看得出來,一番隆重的關懷之下,是武后設下的兩枚新的棋子,就穩(wěn)穩(wěn)安插在李弘的手邊和臥榻上。

但東宮一黨早就樹倒猢猻散,大多都去依附極可能繼任太子的沛王李賢,也唯有張文瓘等一干老臣還死守著東宮,卻也沒有再與武后抗衡之力。

但李弘并不,也沒有力氣再去排斥沈寒山了,他已經(jīng)是行將就木之人,沈寒山自然也不會做畫蛇添足之舉。但吳議始終不太放心,每每細細查對過奉醫(yī)局送過來的藥劑,確認無誤才敢端進去給李弘服下。

這一回是全然無錯的,只可惜為時已晚。

每當他弓著腰遞過手中溫熱的藥碗時,總是不敢抬頭看李弘那雙明澈的眼睛,那兩道沉靜的目光既無悲苦也無怨恨,依舊溫和如一塊觸手生溫的軟玉。

吳議自覺心中有愧,倒是李弘常淡淡一笑:“我病氣太重,換個人來吧?!?/br>
他還記著吳議得過血癥的一遭事情,自然也明白他不過是受人利用的一枚棋子,從沒把怨念加諸他身上。

吳議也不肯放手把此事交給別人做,每日除了在太學里背書習經(jīng),就是在奉醫(yī)局的火爐前親自監(jiān)督李弘的藥劑,雖然明白這一切都為時已晚,但總不忍心這個已經(jīng)燈枯油盡的人再受到別的折磨。

李弘重病之中,亦受不了宮廷的喧囂,很快挪到東都洛陽的行宮保養(yǎng)身體,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