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數(shù)月之前都精挑細(xì)選出來的老人了，自然都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雖有片刻的驚訝，但也很快穩(wěn)住了心神，反問鄭筠：“需不需用烏頭使娘娘稍減痛苦？”

鄭筠斷然搖首：“烏頭對胎兒大有不好，想必娘娘也不愿意用在自己身上。”

“生孩子，哪有……哪有不痛一番的？這是當(dāng)娘的命……不折騰這一遭，怎么知道，知道當(dāng)娘的苦……”

房氏痛意之中，竟銜了一抹蒼白虛弱的笑容，望著急得急頭爛額的婆子們，反擠出幾句話來寬慰她們，同時也是鼓舞自己。

吳議見她雖然神志恍惚，但意志尚且堅定，感覺加快了下刀的速度。

剖開腹壁之后，就是熟悉的cao作，切開反折處的腹膜，幾乎不用將膀胱剝開，膨脹的zigong便已經(jīng)浮了上來。

吳議低聲道一句“娘娘忍住”，按照上輩子的經(jīng)驗，在zigong下段不深不淺地化開一道約三寸半的切口。

幾道切口下來，房氏只覺得有如肝腸寸斷之苦，幸而她骨子里是個要強(qiáng)的，雖然已經(jīng)痛得幾乎咬碎一口貝齒，卻也不開口喊一句痛，生怕耽擱了這位太醫(yī)的動作。

吳議切開zigong下段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破開胎膜，見一切順利，才放下已經(jīng)染后的柳葉刀，擦凈雙手，伸入宮腔，調(diào)整好胎兒的體位，慢慢將孩子從zigong之中牽拉出來。

幾個產(chǎn)婆雖沒見過從上頭生出孩子的，但好歹也接生過上千個下面出來的孩子，趕緊上前幫了把忙，慢慢地擦干凈孩子的口鼻，又一剪刀絞斷他的臍帶。

“哇……”

不等吳議習(xí)慣性地拍拍嬰兒的足底，這孩子已經(jīng)先用一聲響亮的哭聲宣告了自己的到來。

“恭喜太子妃，是位小郡主！”產(chǎn)婆忙不迭把孩子裹在干凈的襁褓中，抱給房氏看。

而吳議卻不敢有絲毫怠慢，慢慢取出胎膜胎盤之后，才反著剛才動刀的步驟，重新將所有的創(chuàng)口一針一線地縫回去。

吳議手法極其干凈利落，從剖腹到關(guān)腹，不過也用了一刻鐘的時間。

只是對于房氏而言，這一刻竟然如挨了一年一般。

吳議每一針下去，她便只覺得痛得全身骨頭都要碎掉一般，只能抬眼覷著自己初生的小小嬰兒，瞧著她小小的、嫩紅的身軀，心中滿懷柔情。

最后一針縫完，她才松開了牙關(guān)，朝吳議緩緩一笑：“多謝……”

話音未落，她腦袋一歪，便已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第85章必當(dāng)再見

鄭筠立即拈住房氏堪堪垂落的手腕,指腹切在尺關(guān)之側(cè)。

他神色一凝：“娘娘脈象速滑無力,恐有后繼無力之危象，你們幾個,速速取來參湯給娘娘灌下?！?/br>
話音未落,便見一人掀簾而入,照面便是一句：“燒艾條來?！?/br>
吳議微微一怔,手上猶溫?zé)岬难雾樦腹?jié)慢慢滾下,一滴滴敲落在漢白玉鋪出的地面上，蔓出幾朵觸目驚心的血花。

“還愣著做什么？”沈寒山雙眉一抬，眼中如有寒火撩動,“秦鳴鶴博士就在外頭,快去取他艾條一用。”

吳議這才回過神來，連手都來不及細(xì)細(xì)地擦干凈了，便忙不迭地沖出去,跟秦鳴鶴道一句“借用”，在對方詫異的眼神中翻開箱子，取出一撮純凈細(xì)柔的艾絨，裹在十寸長八寸寬的草紙中,用桑皮紙包緊了,卷成一卷長長的艾條。

接著便一頭又沖回簾內(nèi)，在燭火上燒點好艾條的一端,才小心翼翼地遞給沈寒山。

沈寒山接過艾條,如鳥雀啄食一般在足三里、百會等xue位上一一點過。

與此同時,婆子們也端來了早先就預(yù)備好的參湯,捏開房氏的下頜，一匙一匙強(qiáng)行灌了進(jìn)去。

如此雙管齊下，約莫兩刻鐘過后，房氏才輕咳一聲，自昏睡中轉(zhuǎn)醒。

沈寒山艾灸的手已持得微微顫抖，但眼神依然冷靜淡定，見房氏回轉(zhuǎn)心神，才撤掉手中的艾條，用清水洗了洗手。

鄭筠不由深深望他一眼：“沒想到沈博士還藏著針科的好本事。”

沈寒山哂笑一句：“民間里學(xué)來的雜活罷了。”

房氏渾渾噩噩中只覺得仿佛去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一腳才踏進(jìn)了門檻，就被一只灼燙的大手鉗住了雙足，硬生生將她又拉了回來。

這會子神志回體，朦朧中聽得二位太醫(yī)博士的對話，才意識到自己尚在人間。

她強(qiáng)抿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聲音細(xì)弱如一絲捉摸不住的風(fēng)：“本宮謝過幾位太醫(yī)救命之恩?！?/br>
鄭筠正色道：“此乃臣等的本職所在，娘娘萬萬不必多禮。”

房氏虛弱地一頷首，目光匆忙地在房內(nèi)轉(zhuǎn)動一周，最終落定那個小小的襁褓之上，才掙著道：“快，快把小郡主抱來本宮身邊?！?/br>
抱孩子的婆子忙不迭把孩子抱到房氏身側(cè)：“娘娘別急，小郡主平安無事！”

房氏垂首瞧著自己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眼中柔情似一抹明亮的光華，將這屋子里的血腥之氣都驅(qū)散開去。

吳議望著依偎在母親身邊的那個小小的生命，望著她通紅的身子、細(xì)柔的額發(fā)和微微咋動的小嘴，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感動之情。

這就是一個生命的開始。

也許她以后都不會知道她這離奇的出生方式，不知道自己還在娘胎就遭遇的千辛萬險，也不會知道今天救她性命的大夫姓甚名甚。

但這都不妨礙吳議心中如火燎原般的驕傲之情。

所謂醫(yī)生，所要面對的，也無非生、老、病、死。

與治愈疾病，延緩衰老，目睹死亡不同，這是他在這個時代第一次迎接新生命的降臨。這種心情，實在不是言語可以表達(dá)出來的。

他不由回望自己肅立在側(cè)的兩位師長，在他們冷靜而平和的面孔之下，仿佛感受到了同樣的激蕩情懷。

——

這個從死神手中被搶回來的孩子，被天皇賜封為長信郡主。

與封賞長信郡主的圣旨同一天到臨的，是一道天后的敕令。

太醫(yī)丞鄭筠年事已高，恐不堪重任，賞黃金百兩，令之衣錦還鄉(xiāng)。

背后之事一時間流傳開去，人人都道鄭筠這一步實在是大錯特錯，救了太子妃母女，卻觸怒了天后，把數(shù)十年功業(yè)都?xì)е痪妗?/br>
這些流言蜚語也算是空xue來風(fēng)，畢竟，在唐朝，官員正經(jīng)的退休年齡是七十歲，在此之前，除非是官員自己告老，一般是不會輕易勒令還鄉(xiāng)的。

要是太子妃房氏所產(chǎn)下的是一名男嬰，恐怕鄭筠博士的回鄉(xiāng)之路也不會如此風(fēng)光了。

吳議不免有些愧疚，若非他固執(zhí)己見，這位德高望重、身子硬朗的太醫(yī)丞也許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再坐好幾年。

鄭筠對此倒是十分看得開：“老夫已到耳順之年，還有什么閑言碎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