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晃了幾下，“既然你對付不了他們，為什么不遠遠躲開？你不知道他們會怎么對你么？他們會殺了你，我不想有一天再收到血淋淋的信和郵包。看著我，這里是休維特海岸，我們從這里出發(fā)，可以去很多地方，你看看我。”

利奧的目光開始集中到眼前。

“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要立刻離開這里，去哪兒都好，什么地方都行?！?/br>
“你是說我們兩個？”

尼克似乎猶豫了一下，但他突然露出笑容：“再加一個怎么樣？我們不能丟下Agro。”

“當然，我們不能丟下它?！崩麏W的黑眼睛在夜色中發(fā)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下來，尼克希望他能高興點，至少抱有希望，可他同時也知道利奧并未灰心，只是恢復(fù)了冷靜。

他總是這樣，也許一直有人對他灌輸此類告誡，凡事不可喜形于色。

尼克扶他起來，肩膀承受他的重量。不遠處有幾個孩子走在白色的沙灘上，他們準是偷跑出來的，而且剛游過泳，全身濕透。他們應(yīng)該多加小心，若是平時，尼克準得把他們趕回父母身邊，但現(xiàn)在他只有羨慕地注視著他們，抑或帶著懷舊。

利奧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他在想什么呢？小時候赤條條地在海灘上到處跑，看著海浪漫過膝蓋，再尖叫著跑回來。利奧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他是活在陰霾和黃昏里的生物，他忽然又覺得沮喪，肩膀往下一沉。

尼克回過頭來看看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也許可以找到一個別的海岸?！彼f，“那里不會有人認識我們，完全可以放心，我們可以去游泳，曬日光浴。隨便什么都好，人總需要有一段這樣的時光，在太陽底下?！?/br>
利奧目光遲鈍地看著他，又抬起頭，眼睛掃視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地平線。

大海像一塊黑色的、冰涼的金屬，相比之下，天空的顏色要淺一些，好像洗過后有些退色的牛仔布，月亮在上面模糊不清地高掛著。一切都那么安靜。水、沙灘、天空、礁石，過去的一切，流逝的和誕生的，存在與不存在的。他的身體稍微熱了一點。

“尼克?！彼X得自己在哽咽，聲音發(fā)抖，他說，“我殺了他?！?/br>
“他？他是誰？”

尼克反問，但很快又明白過來了，露比騙了他，利奧并不是回海岸，他回家去了。

如果那還能算他的“家”。

“我又殺了他?！崩麏W說，咸咸的水漬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他喘著粗氣，仿佛一只巨手正攫住他的胸口——抓住，放開，再抓住，周而復(fù)始。

“一次又一次，沒完沒了?！?/br>
“不，這是最后一次了?！蹦峥税咽终品旁谒暮竽X上，手指插進他濕漉漉的頭發(fā)。他把他的頭轉(zhuǎn)過來，不讓他看夜晚的大海，這樣他就有足夠的時間來看看他的眼睛。

“你剛才還說家族并未傾倒，現(xiàn)在事情不是正往好的方向發(fā)展么？沒有了‘父親’，你就自由了?！蹦峥碎_始扶著他走路，他們得去叫輛車，中途還得再換一輛。他相信露比的車子不會有問題，那個人所出借的所有東西都好像是由魔法憑空變幻出來的，也許午夜時那輛車會變成一個大南瓜，警官們可以留著它過萬圣節(jié)。

他們沿著海岸走了一段，靠近一條小路。尼克很擔心利奧的腳，那些家伙大概用了磨尖的鋼條給他上刑，也許就像那些老片子和聲名狼藉的網(wǎng)站上描述的那樣，先是電刑，然后挨棍子，被燒紅的鋼條釘起來。尼克不知道自己是否猜對了，也許事實要比他想象的好一些，但更有可能比這還糟。

利奧一瘸一拐地走著，他拒絕尼克負擔他的重量，一邊走，他一邊說：“那個小姑娘就是這么走路的?！?/br>
“什么小姑娘？”

“她還沒有名字?！崩麏W說，“她住在海里，本來挺快活，有很多朋友，有家人，可她從海里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結(jié)果她就完了。她注定要走路一瘸一拐?！?/br>
尼克沉默了一會兒，利奧又說：“我只記得這個故事，這是我mama唯一給我講過的故事，她會一邊說一邊哭，然后她會摟住我，或是給我一個耳光。她說‘沒指望了，考驗的日子又多了一天，又是一天’，她會全身發(fā)抖一直抽泣不止。我總想做點什么，我想拍拍她的肩膀，想像父親那樣吻她的額頭，我還想說‘對不起，對不起’，因為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又讓她哭了，她的眼淚流個沒完。尼克，真高興你的腳沒事，聽故事的時候我一直希望走在刀尖上的人不是那個小姑娘，她什么都沒做錯，救人的人不該受罪。”

“別再說了。”尼克打斷他，禁止他回憶過去，因為他好像又有點神志不清了。

實際上他一直都很害怕利奧的胡言亂語。

“我朝他開了一槍，射中了他的腿。他向我跪下來。”利奧沒有停，他又換了個話題，“我沒想到這么容易。整個家族好像空了一樣，一路上都沒有人。他看到我的時候也同樣吃驚，甚至看了一下門，也許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我會站在他跟前?！?/br>
這的確反常，好像有人在幫他。尼克想到了露比，也想到了艾倫和麥克，但他們還沒那么神通廣大。想必是的，大屠殺很容易，不動聲色地清場就難了。更何況如果他們幫了忙，那干嗎不幫到底？干嗎還要讓他受那些罪。

“那是個陷阱。”利奧說，他汗出得很厲害，他們已經(jīng)站在公路上了，路邊有時會有車，但尼克不知道他們是否肯停下，這里是不會有出租車的。

“槍聲一響，他們就都出現(xiàn)了?！?/br>
“你為什么不一槍射中他的頭。”尼克對自己的發(fā)言感到心驚rou跳。

“我不知道?！崩麏W回答，他懷疑自己心軟了，至少曾經(jīng)懷疑過，但實際上他只是想看他流更多的血。因為他曾經(jīng)“教育”過他，只有流血才能加深痛苦。

“父親”總是喜歡用正面的詞匯，比如說教育、指導(dǎo)、練習，而從來不說教唆、強迫、虐待。他曾把他的“孩子們”關(guān)進一個巨大的黑籠子里，用紅外線監(jiān)視器觀察他們，不準他們睡覺，一分鐘也不準，誰要是睡著了，就會被拖出來毒打一頓。利奧不記得自己堅持了多久，只是后來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了。

他厭惡這些回放鏡頭，但他沒辦法關(guān)掉它們，因為不去回想并不代表他沒有過去。

“后來又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第二槍我射中了他的額頭，然后我就被包圍了?！?/br>
他沒有設(shè)法逃走，為什么？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