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副沒事人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在回光返照，反倒像是……唱京劇的戲子下臺后在整理儀容儀表？

    葉瑾的臉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變青，雙眼似墨一般黑，抿著唇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盯著她。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聲音還帶著剛哭過的沙啞，“你……”

    怕他反悔，丹珠立即把話頭搶了過來，“你剛答應(yīng)我了，不許出爾反爾！”

    “……”

    葉瑾再次陷入沉默，又過了很久很久，才勉聲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本是心思縝密極為冷靜的人，可這段時間被她徹底攪亂了心，人也變得極為陰郁敏感，方才事出突然，他擔(dān)心她的傷勢，也顧不上跑去窗口查探真實，先前又因為遲遲找不到上官憐兒的下落，潛意識就認(rèn)定了她是被上官憐兒偷襲了，而且剛探到她的脈搏確實虛弱若無，一時急得方寸大亂，這才上了當(dāng)以為她真要不行了。

    丹珠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說道：“我跟柳大哥要了點(diǎn)可以改變脈搏跡象的藥……”

    他很快聯(lián)想到了什么，目光猶如冷電一般，沉聲道：“那上官憐兒呢？”

    讓他盯得一陣心虛，丹珠低下頭，小小聲地答：“我拜托柳大哥假扮的……”

    葉瑾眉角微微一抽，鋒銳的眼神簡直恨不得要在她臉上剜出一個洞。

    過去這二十五年，從來都是他讓別人哭，何時吃過這樣的大虧受過這樣的騙？如果說他曾多次誆她又哭又氣，那這一次，她可謂是結(jié)結(jié)實實，完完整整地成功復(fù)仇了。

    因為，他剛剛是真想殉情跟著她一起走了。

    四周靜得詭異，空氣中的氧氣仿佛讓人抽空了般，呼吸困難。

    再沉寂的氛圍也需要人打破，丹珠一咬牙，鼓起勇氣為自己爭辯，“怎么，你過去耍了我這么多回，我真是偶爾騙回你一次，很過分嗎？”

    他沒搭她的話茬，仍是直勾勾地瞪她不動。

    丹珠也知自己這次是過份了，這要是換成往常，只怕他早就將自己收拾了一遍又一遍了。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已經(jīng)容不得她退縮，垂下眼眸，低低地輕喃：“你答應(yīng)過我，會讓我走的。”

    葉瑾神色魏然不動，跟她較上勁似的就是不說話，憋死她最好。

    見他仍無松口的意思，丹珠咬緊唇，吶吶道：“就算……就算你強(qiáng)留了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與其這樣，不如一拍兩散還能給彼此留個好的念想，只要你把休書一寫……”

    “我不寫。”葉瑾打斷她的話，逐字逐句地，堅定毅決地開口，“我永遠(yuǎn)都不會休了你?！?/br>
    丹珠面色一變，正想破口罵他言而無信，卻聽他繼續(xù)道：“你若實在不想要我了，你來寫吧，由你休了我?！?/br>
    最后那幾個字，仿佛用盡他全身的力氣，緊握的拳頭里，短短的指甲掐出了血跡。

    丹珠驚訝望著他，像是在重新認(rèn)識他這個人。

    怔忡良久，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幾乎是跳起來撲到桌前，正要執(zhí)起筆，他卻一個箭步?jīng)_上來，從后面緊緊箍緊了她的雙臂。

    丹珠渾身一僵，下意識就想掙扎，“你又想反悔……”

    葉瑾頭埋在她的頸窩里，疲憊地閉上眼睛，“明天……明天再寫好么？”

    丹珠喉中涌起一陣苦澀，屏住氣息沒動。

    他抬起頭，眼里有泛紅的血絲，“一晚，我們再做一晚夫妻吧？”

    “……”

    “就一晚，好么？”他的聲音聽起來像一聲嘆息。

    丹珠哽住，隔了片刻，突然推開他的手，凝聲道，“不過再過多少晚，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我明白…”葉瑾張開雙臂重新抱住她，在她的臉上蹭了蹭，低聲輕語：“我不貪心，就一晚……”

    他的手臂如此有力，牢牢地要將她自己揉進(jìn)他的身體里，丹珠怔怔地，眼睛眨了眨，淚珠子就抖了下來，濺在他圈在腰間的手背上。

    她最終還是同意了，這一夜，兩人都失眠了。

    他說要做最后一夜夫妻，丹珠還以為葉瑾會抓緊時間對自己做那啥，但事實上什么都沒發(fā)生，整個晚上，他只是靜靜地?fù)е⑴盘稍诖采希视暮谏铄?，里面似有烈焰在焚燒，癡癡地凝著她。

    丹珠不敢和他對視，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軍心動搖了，只能全程閉著眼假寐。

    好不容你熬到天亮，她迫不及待低爬起床，唰唰唰地將休書寫好遞給他，

    “你簽字，再按個手印，我們之間就算結(jié)束了?！?/br>
    葉瑾展開那一頁紙，上面是自己無比熟悉的字跡，一筆一劃清晰地寫著——

    “丹珠與葉瑾情緣已盡，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擾?！?/br>
    短短的一行字，卻字字如千斤一般，每一下都狠狠地撞上他的心口，疼得鮮血淋淋。

    “真不要我了？”他問。

    丹珠默然地垂著眸，沒有答他，同樣的問題被問太多次，她連回應(yīng)都省了。

    他這樣的人，她要不起。一輩子都要不起。

    葉瑾定定地看了她一會，轉(zhuǎn)身走到床前，蹲下身，將底下她從前覬覦了很久的裝滿銀票的木匣取出來，抱到她面前，輕聲道：“這個你拿去吧。”

    丹珠搖頭，“不用了。”

    說著就想繞過他離開，葉瑾卻攔住他，執(zhí)意將木匣往往她面前一送，不容拒絕的語氣：“你拿著吧，我答應(yīng)過你，這些都是你的。”

    她嘴唇微微一動，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隔了片刻，還是淡聲拒絕了，“真不用，我有手有腳，能養(yǎng)活自己?！?/br>
    葉瑾臉一僵，無措地端著木匣，指尖泛起不正常的白。

    她現(xiàn)在總是這樣，拒他于千里之外，仿佛一塊寧頑不化的玄冰，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捂不熱，也無法再靠近半分。

    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木匣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忽然大亮，激動地抬頭對她道：“你是不是以為里面裝的還是一兩的銀票？那是我以前開玩笑故意氣你的，我已經(jīng)把一千兩的都換回來了！”

    生怕她不相信，他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打開箱蓋去給丹珠看，像個急于得到大人肯定的孩子，眼巴巴地看著她。

    丹珠勾起唇角，苦苦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