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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謝先生與黃先生之二 到了怡和碼頭, 楚望抱著大熊慢悠悠下了車來, 往碼頭上望過去——紅白漆的大鐵家伙舶在碼頭,船身噴了“K.P.M”三個字母以示航線名稱。照慣例還是從橫濱始發(fā)過來, 在上海碼頭停幾個小時。一些不愿下船的, 在二層甲板上和碼頭上賣橙子的商販討價還價,下船來的都愿意去乘坐上海特色的黃包車在外灘游玩。 某家雜志社在碼頭作采訪, 截了三個涂抹了厚重粉底、著和服木屐的日本女孩子拍相片, 因報館小哥語言不通,只能一氣“卡哇伊”“蘇米馬賽”翻來覆去的講,逗得日本女孩咯咯直樂。 泊了車回來, 謝擇益立在她身旁也看了陣雜志社采訪日本女孩,直到其中兩個被他盯得紅了臉。謝擇益卻毫無察覺, 轉(zhuǎn)頭問道:“先上船去, 還是等葛太太來了一道?” 正說著,四五輛道奇大張旗鼓的駛?cè)氪a頭,齊齊停穩(wěn)了, 兩三位西裝革履的先生下車來,急忙迎上去將第二輛車車門打開。接著,一雙穿了黑色高跟鞋的腳先下了車來,接著眾人才發(fā)現(xiàn), 那美人腳的主人才是位真美人——美人一身黑,襯得膚色白膩蒼青;雖略略有些遲暮了,卻遲暮得正在味道上,唯恐不比年輕女孩子更世故風韻些, 不是正是葛太太么。 葛太太下了車來,皮笑rou不笑的擺擺手,似乎想打發(fā)那些想盡地主之誼的先生們走了;卻沒人肯走,三五個衣冠楚楚的拎著她的各式箱籠跟在后頭。她眉頭一皺,似是惱了,順手從一位圓滾滾的先生手中接過自己貼身的小藤箱,三兩步氣勢洶洶的朝碼頭上奔過去。奔兩步,眼光朝瞥到個頭高高的謝擇益,這才腳步一頓一笑,謝擇益便領(lǐng)著楚望走到葛太太身邊,那幾位先生則眼色極好的,順帶將楚望的大狗熊也一氣接管了。 楚望眼睜睜看著自己那只熊:“……” 謝擇益也瞅著那只一早晨也沒肯讓他碰上一碰的玩具熊,樂的一笑,轉(zhuǎn)頭同葛太太道:“葛太太睡得好嗎?” 葛太太橫他一眼:“你這鬼機靈,誰知你上林公館想做什么?” “昨晚飯店里都是些上海灘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人物,葛太太迎來送往一整場,怕您累著,晚輩不過替您先應付些差事?!?/br> “你這小子,”葛太太哼笑一聲,勉強算饒了他的自作主張:“獨獨這件事應付不得?!崩^而沖楚望招招手,讓她跟在自己身旁。 謝擇益笑著連連稱是,一行人便從專門通道上了一等艙。葛太太帶去幫忙打整行李的幾位丫鬟仆婦,跟在隊伍后頭兩手空空無所事事,對此情此景倒也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聊著天上了船。 楚望與葛太太,兩位丫鬟蜜秋、栗戚及兩位仆媽住一套,謝擇益隔壁一套單間。待行李碼妥當,葛太太與那幾位上海煙草商在外頭談了會兒話,這才將人都打發(fā)走?;亓伺?,她脫了高跟鞋歪在沙發(fā)上,蜜秋和栗戚便問道:“太太,晚上船上的宴會還要去么?” 葛太太氣衰力竭,眼皮也舍不得抬一下,“不去了不去了,折煞我也。” 蜜秋朝栗戚使了個眼色,“那我替您將晚餐服拿上來?!?/br> “拿那做什么?直接替我套上睡袍得了,一氣兒睡到香港去?!?/br> 她話雖這么講,卻抬眼來尋楚望。見葛太太拿眼看自己,楚望忙坐到她跟前去,“小姑媽不用管我,您睡就是了,我丟不了?!?/br> 葛太太一笑,“怎么不管你?”腮幫子朝蜜秋一抬,“一會兒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讓蜜秋帶你去?!?/br> 微微偏頭,視線越過蜜秋,葛太太眉頭一皺,“栗戚,你探頭探腦做什么?” 蜜秋神情不悅,將栗戚往后一擋,栗戚更不開心了,撇撇嘴,終究還是講了出來:“剛上船來,有個上海畫畫的孫先生遞了名片,說是想請?zhí)タ纯此漠??!?/br> “姓孫的跟你沾親帶故還是皇親國戚,讓你這么上趕著替他牽線搭橋?眼見太太幾天都沒合眼,你也不知替太太消停消停。”蜜秋冷笑道,一氣兒罵的栗戚眼眶通紅抬不起頭來。 “該消停消停的是你兩,”葛太太揉揉腦袋,沒多余一絲力氣教訓下人,“一會兒你們?nèi)ジ舯谔嫖艺堃徽堉x少,他若有空,讓他替我去了就是?!?/br> 兩人都低頭齊聲答是。 栗戚開門出去隔壁請謝擇益,門開著,斜對過一間艙室也開了,叮鈴桄榔一陣響,吵得葛太太頭痛。正要關(guān)門,葛太太制止了,問道,“都是些誰?” 蜜秋探頭一看,笑道,“伯爵路老鄰居?!?/br> 葛太太習以為常的冷笑一聲,闔眼瞇了幾分鐘,又睜眼來瞧楚望,說道,“一會兒謝擇益去看畫,你若是想去,便跟著他去,長長見識也好?!?/br> 楚望噯了一聲,葛太太才終于整個陷進沙發(fā)里,平日里凌厲的氣焰也終于收拾起來。 栗戚回來合上艙門沒一會兒,船便晃悠悠開了。楚望坐在葛太太一旁沙發(fā)上翻看翻譯課課本,蜜秋見狀便替她打開臺燈,端了溫熱飲料過來。但因葛太太熟睡屋中,人來人往都輕手輕腳,不敢驚擾了她,故而艙門外的聲響也都放大了些。 十分沉著的男低音,是姐夫黃先生:“——暈船藥片給媽備上了,讓趙媽帶著的?!?/br> 低沉的女中音,是喬太太:“一會兒你們上哪兒玩去?” 溫和動聽的年輕女子聲音:“吃過飯,我兩去跳會舞,也沒有別的可以打發(fā)時間玩?!?/br> 喬太太道:“別玩太野?!?/br> “不會的mama。要帶上真真么?她一個人沒什么好玩的?!?/br> “帶她作甚么?沒得白白教壞了小姑娘?!?/br> 喬瑪玲還想說點什么,但也知道拗不過喬太太,也懶得再替真真費力氣爭取休閑娛樂項目。隔壁沉默一陣,又傳來喬瑪玲與黃先生說笑聲,向來活潑如薛真真竟難得什么動靜也沒弄出來。楚望勉強將半節(jié)陳情表譯作白話,便合上課本去敲對面的門。趙媽來開門,她便微笑著說:“我請真真一同去吃晚餐?!?/br> 喬太太見了,便說:“正好你來陪她玩。”薛真真蔫兒在沙發(fā)上,一聽見楚望的聲音,立馬恢復三分活力,支起身子出門。 大姑媽家的艙門一關(guān)上,薛真真立馬挽住楚望的手念叨起來:“我真的不想與舅媽一起睡一間屋子?!蹦X袋又耷拉下去:“我成天在她跟前杵著做甚么?找罵么?!?/br> 楚望笑聽著,挾著她的胳膊,掉轉(zhuǎn)個頭,拉響了葛太太隔壁房門的門鈴。謝擇益襯衫外披著西裝外套,開了門來,低垂著的眼皮抬了抬,唷了一聲,禮貌而欠揍的讓身,“兩位小姐里面請?!?/br> “我們來這里做什……”薛真真扯了扯她袖子,余光瞟向謝擇益,小聲說道。 “葛太太在睡覺,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