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嚎叫，殘缺的身體在白火的炙烤下一點點化為灰燼。華非晃了兩下，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看見付厲匆匆朝自己跑了過來，素來漠然的臉上帶著些或可稱為焦急的神色。

華非被他扶了起來，半邊身體靠在他懷里，因為暴露而變得冰冷的皮膚與同樣沒有溫度的衣物接觸，反而有了一些回溫的感覺。他聽著付厲反復(fù)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因為叫得太急還口誤了好幾次。華非有些想笑，眼皮卻是越來越重，說不清是因為接二連三的沖擊，還是因為一直緊繃的心，突然松了下來。

紛亂的思緒隨著意識的下沉而逐漸飛散。在陷入黑暗之前，他的腦子里只剩下了三個半念頭。

第一個念頭是，這個感情線發(fā)展得貌似不太對頭啊，之前當(dāng)著這家伙面暈倒他還一點反應(yīng)沒有的，這才過了幾天，就知道急了？

第二個念頭是，打小甄一招放倒，偏偏打奇美拉打了那么久，這家伙之前絕對放水了。

第三個念頭是，樓下怎么吵吵嚷嚷的，又有誰在打架了？

第三個半念頭是，謝天謝地，掛終于來了……

黑暗徹底侵襲，華非閉上眼睛。不知是夢境還是幻覺，他依稀聽到了厲鬼號哭，聲音像是小甄，又仿佛不是。

因為受傷外加收到妖氣和鬼氣的侵襲外加被掛鐘砸成腦震蕩，直到三天后，華非才在醫(yī)療院的病床上醒來。也直到此時，他才搞清楚，那陣隱隱約約的打斗聲原來不是幻覺，而是方哲優(yōu)痛扁龍蛭的現(xiàn)場音。

那個狡猾的妖怪，在狂化的小甄面前明智地選擇了裝死，及時藏起的活物氣息讓他逃脫了被活活吃死的命運。在小甄追著華非離開房間后不久，他便拖著殘缺的身軀從窗口跳下，結(jié)果正好砸到方哲優(yōu)坐著的鬼的上。方哲優(yōu)當(dāng)時才離開后座，正不耐煩地等著骷髏司機(jī)給小票，沒成想一只妖怪突然就從天而降，連車帶司機(jī)都給砸變形了。這等暴行當(dāng)場激起了藍(lán)藍(lán)一枝花的滿腔義憤，方哲優(yōu)扯下車子的保險桿二話沒說就把人給揍癱了，完了手腳一捆，跟送活豬似的，直接給送到了驅(qū)魔部。

“這該死的妖怪！殺千刀的！”

過了很久之后，一提起這事，方哲優(yōu)依舊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看得華非很是動容：“我從不知道原來你這么有正義感，為了一個鬼靈司機(jī)都能激動成這樣。”

“能不激動嗎！”方哲優(yōu)翹著蘭花指，繼續(xù)義憤填膺，“那個死龍蛭，非要趕在那個點嗎？我車票還沒拿到！就因為沒車票，藍(lán)岳亮到現(xiàn)在都裝傻不肯給我報銷！”

“……”華非默默地收起了因為動容而牽動的嘴角。

去他媽的正義感，都是假的，騙人的。

上面那句話是一個小范圍真理，基本適用于華非身邊的所有人。不過很可惜，華非要到更久之后，才能明白這件事。

而此刻的他，只是躺在事發(fā)三天后的病床上，一邊為方哲優(yōu)難得的、貌似很正義的憤怒震驚著，一邊小聲向床邊的人詢問，那個被小甄襲擊的男孩后來怎么樣了。

一直待在他床邊的是付厲，不過礙于個人語言組織能力的問題，付厲沒能回答這個問題。解答華非困惑的是藍(lán)岳亮，他言簡意賅地告訴華非：“人沒能救回來。安全部已經(jīng)完成后續(xù)工作了?！?/br>
華非沉默。

根據(jù)藍(lán)岳亮的敘述，那個男孩的整個腹部都被小甄撕開了，內(nèi)臟破裂到無法修復(fù)，即使是安全部派出的巫醫(yī)也無力回天。他們能做的，就只有當(dāng)場超度，安撫了他的靈魂，又用法術(shù)對他的死狀做了些修飾，把他偽裝成了自殺跳樓。

為了盡可能地避免麻煩，他們還對死者周圍一些關(guān)系密切的人做了記憶修改。說是“一些關(guān)系密切的人”，其實就一個而已，就是死者的男朋友，那個與他一起在車?yán)镉H親抱抱結(jié)果被付厲打擾到的人。他們都是為了彼此才與家庭斷絕關(guān)系，搬出來住的，但現(xiàn)在，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心里卻再記不得什么愛情，只記得自己關(guān)系很淡的、兼任炮友的室友，因為心理問題跳了樓。沒啥痛苦的回憶，沉淀在心里，波瀾不驚。

這樣的安排算是公平嗎？華非說不清。面對藍(lán)岳亮探問的眼神，他只是安靜地點頭，然后在藍(lán)岳亮的離開的那一刻，猛地抓住了身旁付厲的手。

“就當(dāng)是我拜托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握著付厲的手指，華非的聲音有點抖：“你幫我倒一下時間好不好？小甄……只要回到小甄變化前一刻就好，拜托你了！”

第40章倀鬼（12）

請求過后便是無盡的沉默，華非本能地想要閃避付厲探詢的目光，卻又強(qiáng)迫自己迎上去，屏息等待著他的回答，像是等待著一個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神轉(zhuǎn)折，又像是等待著一場無罪赦免的判決。

過了許久，付厲才回以一聲嘆息。

“對不起?！备秴柎鸬?，臉頰抽搐了一下，看向華非的目光有些愧疚，仿佛他才是那個搞砸一切的人一樣，“我不行?！?/br>
“為什么？”華非驀地抬起頭來，“之前不是都可以……”

“時間超過了?！备秴栒J(rèn)真道，“只能倒回兩個二十四小時。你回不去?！?/br>
抓著付厲的手指越收越緊，華非瞪大眼睛，不死心地盯著付厲的臉看，仿佛這樣就能再找出什么轉(zhuǎn)機(jī)。然而事實卻是，付厲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抓起他的右手又給放回了被子里面，然后再次誠懇地道歉：“對不起?！?/br>
華非的眸光黯下去了。

付厲沒有說謊，他是真的辦不到——華非失落地看清了這點。如果是在另一個時候，另一個地點，他或許會因為自己得到對方誠實的對待而開心，然而現(xiàn)在，他真的開心不起來。

他此刻滿腦子都是小甄拖曳著血跡與半身在地上爬行的場景，以及樓上兩個男孩肩靠著肩沿著樓梯走下的畫面。

他想拆了自己的舌頭。

“別難受?！彼剖强闯隽怂南敕?，付厲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錯?！?/br>
“怎么不是……”華非抬手捂住臉，微弱的聲音從指縫間透出，音量小到幾不可聞，仿佛光是從那些小小的縫隙間鉆出來就已經(jīng)犧牲掉了那些詞句中的大部分，最后能落到旁人耳朵里的只剩些殘肢斷臂，“要不是我多嘴，小甄也不會變成這樣……要不是我亂說話……”

華非囁嚅著，聲音變得愈發(fā)破碎。付厲卻在此時歪了歪頭，露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亂說什么？”

“……”未竟的話語戛然而止，華非怔怔地抬頭看他，“?。俊?/br>
“小甄，關(guān)你什么事？”注視著華非睜大的雙眼，付厲一字一頓地繼續(xù)道，語氣里有些不解，下一句又帶上了些安慰，按在華非肩膀上手加大了一些力道，厚實的觸感透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