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手牽手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一任飛雪簌簌，便有些歲月靜好的永恒。

    放眼望去，往日園中繁花無數(shù)都已凋零，枝上壓著凍住的積雪凝成寒冰，宛若白玉一般通透。銀白之外，幾樹鵝黃的臘梅爭春，紅梅如火，綠萼如墨，點綴著一片晶瑩剔透的琉璃世界，俱是水樣的清純。

    慕容薇無端想起，“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便是這樣的兩小無猜。

    無數(shù)窸窸窣窣由遠(yuǎn)及近的步履匆匆，突兀地打破園中一片靜謐，來的是楚皇后殿前總管大太監(jiān)肖得福，他一揖跪倒在地，恭敬地傳著楚皇后的口諭：“公主、世子，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請兩位主子即刻去鳳鸞殿”。

    大太監(jiān)來得如風(fēng)，嘈雜的腳步將地上卷起一片飛揚的雪霧，影影綽綽的人變得恍惚凌亂，似是舞臺上的皮影。

    雖是肖得福請安問好一絲不錯，話也說的夠穩(wěn)妥嚴(yán)謹(jǐn)，慕容薇恍然不知，蘇暮寒還是從那雙眼比往日凝重的眼中望見一絲不易查覺的憐憫。

    西霞國第二位帝君、慕容薇的父皇，崇明帝慕容清的皇位坐得并不穩(wěn)當(dāng)，當(dāng)年的慕容薇對這些毫不知情，如今的她卻再清楚不過。

    上溯到百年之前，天下間諸侯割據(jù)的日子太久，所謂合久必分，皇權(quán)分散到如此程度，大周皇朝年僅十四歲的小皇帝即位在風(fēng)雨飄搖之中，實實有心無力。

    小皇帝本意是想慢慢削弱各諸侯的勢力，再個個破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僅僅在位兩年就被毒害至死。

    小皇帝已死，諸候間更無約束。多少有點資本的諸侯都圈地成國自封為王，再然后為了疆土擴大爭斗不斷，無數(shù)個小國被吞并，也有新的梟雄應(yīng)世而生。

    當(dāng)年慕容薇的外公楚天舒不過是一個不知名郡縣的郡守，在這些一次又一次的爭斗中勢力變得越來越強，最后自立為王，也成了一方國主。憑著外公一把擎天劍、外婆胸中萬壑兵書，兩人硬是創(chuàng)下這千秋大業(yè)。

    外公為感念外婆，取外婆名字中的霞為國名，創(chuàng)立了西霞國，做了西霞第一任皇帝。

    西霞漸漸崛起，算得上尚存的幾個大國之一。外公與外婆伉儷情深，做了皇帝之后，也未納過任何一個嬪妃，世人感嘆楚天舒情深之時，也會深深嘆息，可憐外公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猜測百年之后不知皇位落在誰手。

    長女楚朝暉，便是慕容薇的姨母，當(dāng)年下嫁外公麾下第一員猛將，官拜兵部尚書的蘇睿。次女楚瑤光，下嫁時任戶部侍郎的慕容清，兩座公主府比臨而建，坐北朝南，占了青龍大街最重要的位置，與皇宮僅僅一墻之隔。

    慕容薇記事起，并不曾稱呼過外公外婆，而是一直喚作皇祖父、皇祖母，皇祖父常常驕傲地說，“朕要讓天下人看看，楚家的女兒不輸男子，這兩個女兒朕都當(dāng)做兒子來養(yǎng)，這些孩子不分彼此，都是朕的親孫子親孫女?！?/br>
    外公并沒有讓世人的猜測延續(xù)很久，一次不聽勸阻的親征，一支浸著毒藥的敵箭，就把一切都倉促地提上議事日程。

    外公重傷歸國，此后纏綿病一月余。駕崩的前日，一紙遺詔將皇位傳給次女婿慕容清，頓時滿朝嘩然。

    論資力、論人脈和朝中的影響，相對蘇睿而言，慕容清都顯得猶為單薄。蘇睿手下出生入死的一員大將袁非首先不服，在大殿上當(dāng)眾挑釁慕容清，要為蘇?；逝奂由?，蘇睿喝止不住，親手將他斬于劍下。

    蘇睿第一個朝慕容清拜了下去，以手握的兵權(quán)強勢支持慕容清上位，這才成就了西霞國第二位帝君。

    這些事情慕容薇是在蘇暮寒后來一次一次切齒的講述中變得越來越清晰，蘇暮寒藏身大殿的御座之下看到了一切，他親眼看著父親離寶座之有一步之遙，然后又把他的希望變成失望。

    外公駕崩之后，父皇下了第一道圣旨：尊外婆為皇太后，居慈寧宮，削姨母、母親公主封號，封母親為皇后，掌管六宮；封姨父為世襲一等安國王爺，享親王俸祿，特設(shè)一等龍虎將軍之職，賜龍虎兵符一雙，統(tǒng)管天下軍隊；封姨母為安國王妃，享一等俸祿。

    八歲的蘇暮寒第一次見到姨父和姨母對自己的父母下跪謝恩，某些個仇恨的種子就在那時發(fā)芽了。

    時隔七年，十五歲的蘇暮寒在她面前保持著青衫狐裘只談清風(fēng)朗月的佳公子形象，而暗地里早已染指朝政，他布下的絲絲縷縷的網(wǎng)雖然遠(yuǎn)沒有后來細(xì)密，卻也頗倶雛形。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今日才到，他于昨夜就已得到模糊的信息，那場戰(zhàn)事的慘烈遠(yuǎn)超他的想像，他知曉了勝利卻更擔(dān)心著遠(yuǎn)征的父親，以至于洞察力如此敏銳，只從太監(jiān)的凝重悲憫里便立刻知曉了真相。

    第四章 飛雪

    梅林里，蘇暮寒握著慕容薇的手不覺用力，一無所知的慕容薇被捏得生疼，眼里泛起片片淚花，她不依地?fù)u晃著身子，如往常一般輕輕捶打他的胸膛。

    前一刻還那樣嬌憨的女孩兒下一刻就被蘇暮寒猛然掀翻在地，慕容薇忘了疼痛，抬頭看去，蘇暮寒冷硬森然的目光如箭，挾著毫不掩飾的冷洌，重重撞在她的心口，叫她呼吸一滯。再抬頭，只瞧見他的背影，如風(fēng)般往鳳鸞殿的方向飛奔而去。

    慕容薇愕然呆坐當(dāng)場，身上的櫻桃紅斗篷在雪地里尤為觸目。身后，羅嬤嬤心疼地扶起了她：“公主，世子不是有意的，宮里剛剛傳來消息，安國王爺去了?！?/br>
    慕容薇記得自己當(dāng)時一怒之下推開了羅嬤嬤的手，連鳳鸞殿也沒去，就那樣一路哭著回了璨薇宮。

    在人前被蘇暮寒下了面子，她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何況她對安國王爺從來印象不深，對君國大事從不上心，姨夫去世的消息對她來說算不上難過，到是蘇暮寒最后的一眼讓她有著深深的寒意。

    因為面子上過不去，那之后慕容薇稱病在自己宮里躺了三天，羅嬤嬤下了封口令，令宮人不準(zhǔn)再提此事。母后百忙之中親自來看她，開了庫房叫她挑了幾件上好的東西，又耐心開導(dǎo)了她一番，她才不情不愿隨著母后去安國王府上香。

    私下里，蘇暮寒悄悄向她認(rèn)錯，說那天是急糊涂了，并不是有意的，拉著她的手問還疼不疼。望著他熬的通紅的雙眼，心疼他失去父親的悲痛，兩個人又和好如初。

    多少年后，當(dāng)慕容薇重新記起蘇暮寒當(dāng)日那冷硬似箭的目光，才恍然明白，他從一開始就恨著慕容一家，也恨著復(fù)姓慕容的自己，又怎么會甘心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娶一位慕容家的女子為妻。

    一眨眼，前世已矣，她竟然又回到了一切即將拉開帷幕的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