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好幾遍，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真人的畫像。

    儼然是父親的翻板，只不過比父親少了些英武，多了些儒雅。蘇暮寒細(xì)細(xì)端詳，自己與重九殿下眉眼間的相像也不容置疑。

    觀過了重九殿下與正妻阮氏的畫像，蘇暮寒又瞻仰祠堂內(nèi)其他祖先的畫像，代代傳下來，后輩們都遺傳了重九殿下的英俊，看得蘇暮寒慕名酸楚。

    他一一在畫像前進(jìn)香，忽然在一位妙齡女子的畫像前止住了腳步。

    族長見他停住，忙上前解說：“此是重九殿下的嫡孫女章臺小姐。去世時(shí)年僅十五，因尚未婚配，沒有夫家香火享受，祖先們也將小姐的畫像供在祠堂之內(nèi)?！?/br>
    蘇暮寒哦了一聲，立在畫像前久久打量這位章臺小姐的肖像。乍看之下，章臺小姐容貌端淑、云鬢高挽，發(fā)髻正中簪一朵淺紅的芍藥花，身著前朝樣式的月白色繡茉莉花海右衽錦衣，神態(tài)模樣與溫婉像足了十成十。

    曾聽人說起溫婉樣貌有幾分與自己相像，也是因此當(dāng)日與安國夫人一見投緣。今日見了這位嫡小姐的畫像，蘇暮寒恍然驚覺，溫婉像得并不是自己，而是重九殿下這位嫡出的孫女章臺小姐。

    亦或者說，溫婉像的是重九殿下本人。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世上竟真有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人相似至此，恍若一脈所出。

    蘇暮寒望著畫像頻頻回頭，在族長的催促下才重新回到供桌前面。

    能進(jìn)到大殿內(nèi)的都是蘇氏最嫡系的子弟，族長帶領(lǐng)眾人拈香禮拜完畢，恭敬地向重九殿下的畫像行禮致歉。他小心翼翼取下重九殿下的畫像，露出后面一枝銀制鎏金的燭臺。

    族長緩慢地轉(zhuǎn)動燭臺，牽動地下的機(jī)括，蘇暮寒瞧見，伴隨著沉重的咯吱聲，前方供著祖宗牌位的香案向后轉(zhuǎn)去，原來的位置露出一扇暗門。

    族長繼續(xù)扳動機(jī)括，從那扇暗門里，一個更為沉舊的香案緩緩升上地面，紫檀木包金的香案上安放著雕刻二龍戲珠的純金香爐，那上面密密擺放著更多的牌位。

    牌位仍舊以黃銅鎏金制成，泛著黃澄澄的金色，但是環(huán)繞著逝者名諱的花紋卻從普通的唐草紋全部變成了瑞云龍紋。

    這是大周朝歷代帝后的牌位，被蘇氏族人安放在祠堂暗無天日的地下，只在最重要的日子才請出來接受后輩們的叩拜。

    蘇暮寒已從族長口中得之此事，見著牌位慢慢升起，頭一次覺得自己離大周的皇室曾如此之近，又懊惱他們?nèi)缃耠x自己如此之遠(yuǎn)。他隨在族長身后，恭謹(jǐn)?shù)剡迪骂^去，拜祭那些本應(yīng)葬在皇陵享受殊榮，如今卻尸骨無存的祖先們。

    祠堂內(nèi)軒窗緊閉，厚厚的墨綠色絲絨幔帳在供桌升起來的一瞬便被拉得嚴(yán)絲合縫，外面的陽光照射不到，顯得光線有些暗沉。

    唯有古舊的供桌前面，嵌著兩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珠子熠熠生輝，清晰地映著一幅幅牌位上醒目的周字。

    蘇暮寒悲喜莫辨，甚至有些機(jī)械地拜過了牌位，等于真正認(rèn)可了自己大周遺孤的身份。

    一樁從前只聽過的秘聞到如今才算落在實(shí)處，慕容家算得什么，他才是真正的龍子鳳孫，大周朝的皇親國戚。

    當(dāng)年亦是族長引領(lǐng)著年少的蘇睿走進(jìn)祠堂，向他曉以真實(shí)的身份，沒想到蘇睿不齒自己的身份，選擇了不告而別，從此與蘇家人背道而馳。

    再看如今的小主子，不僅愿意信他們，更愿意將光復(fù)大周做為己任。族長領(lǐng)著眾人重新跪倒在他的腳下，流下激動的淚水，連說話都有些哆嗦：“臣等苦守多年，終于迎回小主子，恢復(fù)大周指日可待，臣等世受小主子差遣，萬死不辭?！?/br>
    哪里是什么蘇氏族人，全是前朝遺臣們的后裔，代代相傳，秘密供奉著大周歷代皇帝的牌位。

    蘇暮寒按捺了心神，以溫和的目光環(huán)視眾人，露出儒雅謙和的笑容：“各位多年辛苦，萬般艱難之際仍不肯放棄復(fù)國大業(yè)，拳拳忠義之心，暮寒深以為傲。暮寒深恨得知身世如此之晚，以至數(shù)載蹉跎，浪費(fèi)大好時(shí)光。如今我們共謀大業(yè)，以后行事還要多多仰仗各位，都請起吧?！?/br>
    望著族長與他身后諸人，蘇暮寒內(nèi)心熱血澎湃。他青衫及地，彎下腰來深深一揖：“各位都是我大周的功臣，請受暮寒一拜”。

    族長慌忙來扶，又是感動，又是惶惶，急急說道：“主子這話折殺我們這群奴才，正是奴才們無用，以致蹉跎數(shù)年一事無成，才委屈小主子到如今只有個世子的名聲?！?/br>
    祠堂內(nèi)擺了酒，眾人歃血為盟，不管是云南的一支，還是關(guān)外的來客，所有蘇氏族人在周氏歷代皇帝前發(fā)下重誓，以光復(fù)大周為己任，時(shí)刻聽從蘇暮寒差遣。

    既然蘇睿已經(jīng)不在，族人們便從此改了稱呼，尊稱蘇暮寒一聲主子。

    族長奉上一個金絲楠木的填漆錦盒，打開上面的鎏金鎖，凝碧色的大周皇家玉璽出現(xiàn)在蘇暮寒面前。

    蘇暮寒伸手出去，觸摸著先祖留下的寶貝。那玉璽質(zhì)地溫潤，觸手生溫，他依稀覺得透過這多少代人碰觸過的玉璽，自己仿佛握到了先人們的手，感知了他們的沉重與悲哀。(。)

    第一百五十章 海棠

    蘇暮寒滿懷深情地摩挲著大周傳國玉璽，仔細(xì)撫過玉璽底座上那幾個古拙的篆體字，良久之后又戀戀不舍地將它放回錦盒內(nèi)。

    “主子要將傳國玉璽帶回皇城嗎？”看著蘇暮寒愛不釋手的樣子，族長到底有幾分擔(dān)心。

    蘇暮寒毅然決然搖了搖頭：“不，還是放在族中更為安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住在西霞皇城里頭，世襲的安國王爺府中，哪來的資格保存大周朝的玉璽。它跟了你們這些年，最應(yīng)該留在你們這些忠義之士的身邊?！?/br>
    族長被蘇暮寒說的動容，他喟然興嘆，再次向蘇暮寒行禮。

    機(jī)關(guān)再次被扳動，隨著沉重的咯吱聲，玉璽連同大周歷代皇帝的牌位又歸于地底，墨綠色的絲絨帷幔拉開，碎金一般的陽光照射進(jìn)來，祠堂里安然寧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祠堂里面這樣的一幕這樣隱密，等在外面的楚朝暉與溫婉絲毫不知。她們立在祠堂外頭，足足等了大半個時(shí)辰。直待立得兩腳發(fā)酸，蘇暮寒才在族長的陪伴下走了出來。

    蘇暮寒走向母親，孝順地扶住她的腰身，稟報(bào)道已將父親的牌位安然擺上祠堂供桌，父親從此便落葉歸根，在蘇家祠堂里享受族人的香火。

    蘇暮寒將落葉歸根幾字咬得極重，聽得楚朝暉眼眶不由一紅，這是她目前唯一能為丈夫做的事情了。

    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