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一則說中都夠讓錢府好好喝上一壺。這些念頭在錢瑰心間已然徘徊了許久，一直想要問問父親朝中局勢到底如何，又怕父親斥責(zé)自己女孩兒家胡鬧，苦于無法開口。

    此番父親要自己遠(yuǎn)走大理，是否會與這次貪墨案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若真是如此，怕為的根本不是給什么世叔賀壽，大約是父親要轉(zhuǎn)移什么東西，又或者是叫自己遠(yuǎn)離是非。

    錢瑰十成里猜中了八九成，她將問題拋給錢唯真，心下反而坦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端起案上的熱茶喝了一口，冷靜地等待著錢唯真開口。

    第四百三十六章 虛幻

    “瑰兒，你果然聰明，只一眼便看穿了父親的謊言”，錢唯真有些傷感，更多的卻是自豪。他的女兒竟如此聰慧，論起聰明才智，巾幗不讓須眉。

    錢唯真以食指輕叩著碧玉茶盞薄釉的杯沿，暢快地笑道：“不錯，臨危不亂，這才是我錢唯真的女兒。父親的確沒有故舊之交遠(yuǎn)在大理，而是在洱海西岸買下了大片土地，那里有著早就建好的宅院，父親要你去那里暫避?！?/br>
    夜雨瀟瀟，唯有寒鴉偶爾遠(yuǎn)啼，又引動一陣樹葉撲簌簌的搖曳。

    即便有阿誠守在門口，錢唯真依舊小心翼翼，悄悄闔上了外書房內(nèi)門的暗鎖，只留了父女二人在內(nèi)。他拉著錢瑰起身，扳動了案上燭臺的機(jī)關(guān)。

    黃銅澆筑嵌著白銀鏤空如意紋的燭臺咔嚓輕響，細(xì)微而又詭異，那動靜在淅瀝瀝的雨聲中幾不可聞。錢瑰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瞧著方才錢唯真坐過的那張?zhí)珟熞尉従徟查_，露出下頭一個四四方方的暗格。

    錢唯真吃力地彎下腰去，從暗格里取出一只黑魆魆的匣子，鄭重交到女兒手上，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父女二人立在那張卷草彭牙的花梨木大書案前，錢瑰依著父親的示意親手打開匣子，又開了上頭一層暗鎖，里頭赫然是一沓折疊得十分齊整的地契文書，花樣與紙張卻與平日所見不同。

    錢瑰名下早有產(chǎn)業(yè)，錢家富甲一方，錢夫人娘家也是金堆玉砌的百年望族，帶過來的陪嫁鋪?zhàn)舆B同文書與整套的手續(xù)，有幾個早已轉(zhuǎn)給了她。

    見慣了西霞的地契文書，錢瑰曉得上頭繪的是河流山川圖的底紋，打著暗暗的水印。這些文書卻不一樣，暗紋繪的分明是山巒錦繡的華彩濃章。

    “父親，竟不是西霞的東西？”錢瑰顫抖著拿起一張文書，仔細(xì)端詳著上面朱紅色的印章，果然是遠(yuǎn)在大理的地契、房契還有鋪面之類。

    錢唯真但笑不語，指著匣子里往下的另一個暗格，說與錢瑰開鎖之法。

    錢瑰依著父親的囑托左三右二地轉(zhuǎn)動機(jī)括，小小的匣子彈開，里頭又是數(shù)十張康南的戶籍文書。

    隨意抽取了幾張，上頭羅列的卻都是些陌生的名字。錢瑰再狐疑地翻下去，卻發(fā)覺此中大有深意。

    戶籍上的每一個人，年齡、身份都能與自己，還有兄嫂和侄子一一對應(yīng)。

    未雨綢繆，錢唯真從幾年前便開始精心準(zhǔn)備這些東西，他打心眼里盼著不會泒上用場，今日卻統(tǒng)統(tǒng)拿到了女兒面前，要她妥善保管。

    錢瑰顫抖著雙手捧著這一摞文書，又小心翼翼放回匣中，黯然問道：“原來父親早有預(yù)感，已然提前做了打算？”

    錢唯真小心地扳動燭臺，又將機(jī)關(guān)復(fù)原，這才如釋重負(fù)地坐了下去。那一身姜黃色的家常蜀絲夾袍精致華麗，卻與花白的胡須與頭發(fā)形成對比，在明亮的燈燭映照之下分外顯眼。

    “難道不曉得父親有個外號叫做錢狐貍？”錢唯真自負(fù)地一笑，不覺得那綽號丟人，卻有幾分自豪?！敖仆萌撸l也不曉得我留了多少后手。父親手里還有一套建安的文書，我思來想去，終究不如康南牢靠?！?/br>
    瞅著女兒目露訝然，錢唯真繼續(xù)說道：“明日一早，你二哥便會安排你二嫂和寧兒先走，繞道杭州然后直取云南。再過幾日，父親也會想法子安排你大嫂與孩子離開。她們的戶籍文書也都在這里頭。瑰兒，你最為大膽心細(xì)，父親便將這些東西都托付給你?！?/br>
    果然不是空xue來風(fēng)，局勢已然壞到了自己無法想像的地步。

    不知何時，錢瑰已然淚流滿面。她淚眼朦朧里望著父親模糊的容顏，緩緩跪了下去：“瑰兒一定不負(fù)父親所托。只是，我與兩位嫂嫂都走了，父母雙親，還有兩位兄長怎么辦？”

    不肖片刻之間，錢瑰心上已然一片澄明。連同二哥這次不合時宜的回京述職，也被她聯(lián)系了起來。

    仲秋宴上一家人其樂融融的親情，興許便是再也遙不可及的奢望了。

    父親與兄長都出不了城，錢府里這幾個男人的行蹤，只怕早就在潛龍衛(wèi)監(jiān)視之中。如今能趕在滅府之災(zāi)前頭跑路的，也唯有她們這些婦孺。

    錢唯真鎮(zhèn)定地說道：“父親與你兄長自不必說，連你母親也身份特殊，怕是難出皇城。若真到了那一刻，我自會拼力周全，能保住一個是一個。你的幾個jiejie早已嫁人，縱然錢府塌陷，罪不及出嫁女，性命自然無憂?！?/br>
    腥咸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錢瑰手里的鐵匣子上，又砰然濺開，似將她一顆心分做了兩半。一半擔(dān)著父親的重托，一半牽掛著府內(nèi)的安危。

    錢唯真眼中精光四射，重重抓住錢瑰的手臂：“有安哥兒和寧哥兒，錢府便是后繼有人。你記著你當(dāng)姑姑的責(zé)任，兩位嫂嫂雖然賢惠，卻是尋常內(nèi)宅女子，這種事上不堪大任，唯有你才能挑起重振錢家的重?fù)?dān)?！?/br>
    錢唯真嗓音暗啞，殷切囑托著錢瑰，細(xì)細(xì)密密地交待著錢家在康南的產(chǎn)業(yè)，將錢家下一代人的希望鄭重交到她的手上。

    若不是父親抓著自己的手臂，錢瑰已是哭軟在地。生怕聲音傳到外頭，錢瑰死死咬住手里的帕子，肩膀卻忍不住陣陣聳動。

    下唇咬得太緊，有鮮血淋漓，與帕子上那艷紅的玫瑰融合在一起，觸目驚心的哀婉與美麗。

    錢唯真慈愛地拿自己的手帕沾了涼茶，替女兒小心擦拭著嘴角的血跡，滿含深情地?fù)肀Я艘幌屡畠?，才吩咐道：“夜深了，回去上點(diǎn)藥歇著吧。你放心，天塌下來自有父親替你們頂著?！?/br>
    錢瑰斂禮跪拜，雙手伸過頭頂，鄭重接了父親手里的匣子，艷若桃梨的臉上露出堅(jiān)定的祝神情：“皇天厚土、日月可鑒，有我錢瑰一日，便有這東西一日。我拼著終身不嫁，也要協(xié)助嫂嫂教養(yǎng)兩位侄兒成人?！?/br>
    兒女情長雖然癡纏，面對著生離死別，過往種種便成了虛幻。

    第四百三十七章 斷水

    蘇暮寒頎長的身影在錢瑰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