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的頭發(fā)蓬亂，松松挽著兩只發(fā)辮，往日清靈水秀的大眼睛依然動(dòng)人。她往地上撲通一跪，額頭重重叩在堅(jiān)硬的地面上，一下一下磕著響頭，不多時(shí)額上便紅了一片。

    “公主，奴婢不該覬覦暮寒少爺，更不該私下與暮寒少爺傳遞消息。千錯(cuò)萬錯(cuò)都是奴婢的錯(cuò)，請(qǐng)公主饒恕奴婢，放奴婢出去吧?！?/br>
    曉得慕容薇雖然從小性格囂張，其實(shí)心腸卻軟，最耐不得人軟語相求。流蘇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哭得梨花帶雨。她一幅哀怨之相，低低訴道：“求公主看在奴婢打小服侍您的情份上，饒了奴婢這一次?！?/br>
    若不是有前世那些慘痛的回憶，慕容薇大約也不忍心瞧著這張明珠垂淚的面龐寫滿了憔悴。今時(shí)今日，面對(duì)這個(gè)前世將自己踩進(jìn)泥中更趾高氣昂的故人，她再?zèng)]了一絲惻隱。

    “夠了，流蘇，本宮今日不是來瞧你的表演”，慕容薇從炕上欠身，伸出涂著珠粉色蔻丹的指甲，輕輕挑起流蘇的下巴，彎下腰來與她的目光對(duì)視。

    四目相對(duì)，流蘇雖然瑟縮膽怯，慕容薇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目光里的嫉恨，冷冷笑道：“你雖然滿臉悔過，心里依然充滿怨毒。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先告訴本宮如今蘇暮寒在哪里落腳？”

    流蘇仰著頭死死咬住嘴唇，她的淚水順著臉頰流進(jìn)口中，腥咸中摻雜著苦澀。

    她比從前略瘦，尖尖的下巴越發(fā)襯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淚珠依舊潸然欲滴、楚楚動(dòng)人。

    整潔的貝齒在蒼白的唇上搖出絲絲血跡，流蘇低聲說道：“奴婢不過偶爾替暮寒少爺傳遞幾句消息，哪里曉得他真正要做什么事。奴婢把知道的都說與了羅嬤嬤，請(qǐng)公主念在從小服侍您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次吧?！?/br>
    深宮里死了個(gè)把奴婢，只消把名字報(bào)到內(nèi)務(wù)府勾去便是，余下的根本無人過問。流蘇深知自己的命運(yùn)掌握在慕容薇手上，不肯放過眼前絕好的機(jī)會(huì)。

    “你如今說不知道，待本宮放你出去，你要去哪里尋蘇暮寒會(huì)合？難不成要本宮等著你們東山再起，殺回西霞不成？”慕容薇輕輕巧巧地笑著，眼里卻倏然凝聚了一層薄霜。

    流蘇低垂著頭，眼底的冰冷似毒蛇吐信般怨毒，她深深吸氣，握緊雙拳掩飾自己的情緒，微微顫抖著說道：“公主冤枉奴婢了，奴婢自來膽小，不會(huì)再做無謂的夢(mèng)想。從今往后，自然是一心一意隨在公主身旁，為公主做牛做馬。若是今生無以為報(bào)，來世也必定銜環(huán)結(jié)草。”

    不過是試了一試，流蘇果然沒有放棄最后的希望。她不肯吐露蘇莫寒的落腳地，只是將牙關(guān)緊咬，表明自己留在宮中的決心。

    慕容薇嗤之以鼻，冷冷說道：“你助紂為虐，與千禧教勾結(jié)，又妄圖毒殺皇后娘娘，還要嫁禍栽贓羅嬤嬤，已然死有余辜。今日依舊在這里巧言令色，是賭本宮不忍心對(duì)你下手，還是當(dāng)真覺得自己活得太長(zhǎng)了不成？”

    流蘇悚然而驚，倉皇抬起頭來，瞧著慕容薇目光的冷凝，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午后明媚的陽光映襯之下，慕容薇渾身如同鍍了層淡金，她的目光冷靜而瑰艷，渾身充滿了殺氣。

    這是流蘇第一次真切地在慕容薇身上瞧見殺意，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流蘇一個(gè)激靈，叩頭如搗蒜一般：“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慕容薇唇角彎彎，露出溫和的笑意，再次彎下腰來問道：“流蘇，本宮再問你一次，蘇暮寒如今在哪里藏身？”

    流蘇死死咬住嘴唇，生與死的恐懼間，蘇暮寒曾與自己提及的幾處地方就要脫口而出。她唇角無聲翕動(dòng)著，腦海中卻忽然出現(xiàn)了去歲無錫驛館外頭的街市之上，蘇暮寒與自己隔花相望的畫面。

    那一籃繽紛盛綻的蜀葵、那二樓雅室里一盞香氣氤氳的白果粥，還有那溫雅少年呼吸間打濕在自己耳垂上的一點(diǎn)浸潤(rùn)，曾引起她深深的顫栗。原來過往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都鐫刻在自己內(nèi)心深處。

    流蘇愣怔了半晌，舍不下那綠衣翩然的少年，她依舊垂頭低泣道：“便是公主立時(shí)將奴婢處死，奴婢依舊是那句話，半點(diǎn)也不知情。”

    “你到一往情深，為了他連命也能舍去，本宮卻替你不值?！蹦饺蒉笔栈赝性诹魈K下巴上的手指，拿帕子拭了手，嘴角的笑意越發(fā)清湖瀲滟：“瓔珞，你同她說說，蘇暮寒如何到處留情，也好斷了她的癡心。”

    瓔珞曲膝應(yīng)了一聲，踏前一步走到流蘇面前，蹲下身子與她對(duì)視。瞧著流蘇如今憔悴的模樣，瓔珞念及昔日情誼，有一剎那的感懷，又被深深的憎惡所代替。

    憐憫地立起身來，瓔珞輕輕說道：“流蘇，你心心念念的蘇暮寒身份與你有著云泥之別，何曾想過要與你一生一代一雙人？他早與錢唯真私下有約，錢家傾囊相助，他功成之日便納入錢瑰入宮，位列四妃?！?/br>
    消息如兜頭潑下的冷水，澆得流蘇遍體生寒。私底下不是未曾想過，一旦蘇暮寒入主皇廷，必會(huì)三宮六院，卻未料想這消息來得如此之快。

    待要不信，錢家富可敵國(guó)，確是蘇暮寒最好的后盾。而自己所能賦予的，不過只是一顆真心，要拿什么與錢瑰相比。

    流蘇咬緊牙關(guān)，不想透露心底的哀傷，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奴婢往昔卻曾癡心攀附，如今幡然醒悟，只想跟隨著公主，蘇暮寒的事已然與奴婢無關(guān)?！?/br>
    “是嗎？”慕容薇盤膝而坐，優(yōu)雅地端起了面前的杯盞，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東西。她輕輕側(cè)目，吩咐瓔珞道：“繼續(xù)往下說?！?/br>
    “是”，瓔珞將聲音放得方才大了幾分，清晰地說道：“從前的皇商梁家已然招認(rèn)，他們亦是以舉家之財(cái)為梁氏錦官謀到了一個(gè)九嬪之位。”

    第六百六十七章 宮變

    流蘇似是能瞧見自己一顆芳心繽紛綻放，然后漸漸凋落在芳草萋萋之上，一地殘紅零落成泥。

    商賈之女，身份不見得比自己高貴，竟也能位列九嬪。這消息無異有如一記重錘，比錢瑰的消息更讓流蘇絕望。

    流蘇在無錫曾見過那位梁家小姐，果真千嬌百媚的一位妙人。她此時(shí)方寸大亂，瓔珞說這梁錦官能撥動(dòng)蘇暮寒的心弦，她竟深信不疑。

    無數(shù)幅交織錯(cuò)亂的畫面在眼前閃現(xiàn)，流蘇還曾記得自己繡著一樹流蘇花荼蘼的帕子，被蘇暮寒含笑擱在袖間。自己發(fā)上簪過的金盞梅，亦曾被他悄悄撫過。

    她的手指撫過自己的耳垂，那兩粒垂珠墜上仿佛依然還留著他的氣息。

    流蘇頹然跌坐在地上，連自己也未查覺，眼淚再次滑落了臉龐。

    她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