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關(guān)在了里頭，將大理寺卿裴唐風(fēng)……也關(guān)在了里頭。

宋曉酒直愣愣的站著，迷惘的目光打在那厚厚的門扉上，而那重量，始終如蜉蝣撼樹。

一名小太監(jiān)上前來領(lǐng)了宋曉酒往宮外走。

那條長長的莊嚴(yán)冷肅的宮道被遠(yuǎn)遠(yuǎn)的留在了身后，回頭望去，便連那座金鑾宮殿也消失在樓臺(tái)亭閣之間，滿目的黃墻朱瓦層層疊疊的隔開了他與他們的天地。

宋曉酒想，我仍然爬不上去，那墻太高，太遠(yuǎn)，而我，力所不及。

在霧張府衙屋頂上，宋曉酒眺望皇城的方向，等了一個(gè)白晝。

直到半夜，銀月遙掛天際，大人還是沒有回來。

心中沉悶的，煩躁的，壓抑的，紛紛擁擁而來，宋曉酒閉著眼，任天幕銀星照耀自己。

溫玉竹子來了，香烏鴉也來過，沒有人能勸得下宋曉酒。

到了天明，宮廷的馬車停在霧張府衙的大門前，裴唐風(fēng)下車來，便聽到下人的傳話，不過提及那人一言半語，裴唐風(fēng)便覺得忍了整夜的膈應(yīng)在心口的一股郁氣，霎時(shí)如脫韁野馬，在胸腔里四躥沖撞。而方一啟唇，便是一道色澤深重的血水溢出來。

憂思重，易傷身。

“呵呵?！?/br>
勾唇便是一抹苦笑。

事到如今，方才知道情是毒藥，侵血入骨，教人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自已。

皇上要宋曉酒再回水牢，意在放長線釣大魚，尋到那水牢舊址，將幕后兇手一舉揪出。而裴唐風(fēng)深知宋曉酒對(duì)那水牢暗地的恐懼，便獨(dú)留宮中與皇上從長計(jì)議，苦思冥想一宿，便如耗費(fèi)心力在棋盤上廝殺一夜一般。最終才得到兩全其美的辦法，讓皇上打消了再度利用宋曉酒的念頭。

然而那人，真真教人擔(dān)心的那人，此刻并不在府中。

據(jù)聞他昨日夜半發(fā)狂，將霧張府衙后院的屋頂都給拆翻了。

碎瓦一地，滿院狼藉。

問及那人在何處，下人回道那人昨夜拆了屋頂便出府去了。

喚來香烏鴉再問，卻聽說，宋曉酒上青樓了。

溫玉竹子在府門階梯上攔住才剛回府便又要出門的裴唐風(fēng)，他既驚詫于裴唐風(fēng)掩在冰霜冷面下的憤怒，又擔(dān)憂他勞神了一整夜，那因著憂國憂民而積勞成疾的身體會(huì)不堪負(fù)重。

雖然心知那名喚宋曉酒的捕頭在裴大人心中已有不輕的重量，卻不知道，那重量竟如懸在崖上的吊索，稍不留意，便是萬劫不復(fù)。

“大人，你心神疲乏，還是先回屋歇息罷。那宋捕頭，我和烏鴉去找便是了?！?/br>
“讓開。”裴唐風(fēng)怒形于色，秀眉間雖凝著倦怠的淺淺痕跡，卻依然擲語有聲。

甩袖將溫玉竹子拂開，裴唐風(fēng)命令道：“隨本官上青樓捉拿要犯?！?/br>
此言一出，身旁兩列朱衣衙役皆高喝應(yīng)聲。

溫玉竹子無可奈何，與靜立一旁雙手抱臂的香烏鴉相覷一眼，心中暗道，宋捕頭你可要自求多福了。

清晨的青樓不似夜里那般繁華浮躁，如同洗去妝容的女子，疲倦的，蒼白的，靜靜伏于市井中，偶爾一兩聲雞鳴狗吠響起，回蕩在空落落的深巷小院中。

然后砰的一聲巨響，身著朱衣的公差衙役破門而入，井然有序的占領(lǐng)了喧鬧過后惟剩狼藉的青樓大堂。

不多時(shí)，半夢(mèng)半醒的青樓老鴇便被拖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洗去妝容的面目慘白如紙，橫布細(xì)紋，已是半老徐娘之姿，發(fā)髻凌亂，金簪銀飾在頭上搖搖欲墜。

裴唐風(fēng)沉默了一陣，若有所思瞟了一眼那老鴇，淡聲問道：“mama陳呢？”

聞聲，老鴇渾身一個(gè)冷顫，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奴家不知。”

微垂的眸里含著意味不明的情緒，裴唐風(fēng)抬眸掃視一眼四周，樓上走廊處被樓下動(dòng)靜驚醒而跑出來看熱鬧的男男女女被那目光冷冷掃過，便覺得不寒而栗，畏縮著肩頸想要藏起自己。

“宋曉酒在何處？”

“湖心……水景苑?！?/br>
眸中冷光一閃，唇角竟緩緩勾起一抹笑，不熟悉裴唐風(fēng)的旁人皆被那如若綻開在冰天雪地里的笑顏迷惑了心智，惟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那笑容便如怒中之花盛綻，其后摧毀之意不言而喻。

湖心水景苑，夜來魅花魁娘子的居處。

甚好，甚好。

心中冷笑，拂袖而去。

荷塘間，湖心的建筑一覽無遺，雕欄花柱，盞盞宮燈銜接而墜掛。

白日不點(diǎn)燈，卻顯得有些蕭索。

那薄薄一面屏風(fēng)，隔著色澤華美的帷幔，鋪就的橫梁亭柱如夢(mèng)似幻。正是荷花盛放的好季節(jié)，田田荷葉接連碧天，微風(fēng)拂面，送來縷縷清香。

宋曉酒醉眼朦朧的倚在荷塘旁的隔水欄桿上，腳下滾落著無數(shù)酒瓶，有些許還在汩汩流著酒液。荷香混著酒香，四下彌漫。

酒氣上臉，那張平日里不怎么教人待見的臉此刻雙頰染著酡紅，細(xì)長的眼半睜半閉，睫毛濕漉漉的，鼻翼似壓在了什么有紋路的物什上，印出淺淺的痕跡，雙唇飽滿紅潤，嘴角還銜著晶亮的酒水，沿著剛毅的下頷一直蜿蜒到皺巴巴的暗紅公服上，衣襟處有幾許深色的酒漬，便連白色的里衣也凌亂的露了出來。

那雙唇還在一開一合，喃喃說著醉話。

“宋曉酒?！彬嚨匾宦暲浜邆鱽?。

（柒）

裴唐風(fēng)蹙緊雙眉，厭惡那鉆入鼻來的沖天酒氣。

抬腳踹了踹懶靠在欄桿上的宋曉酒，只覺心中怒火更甚，恨不得將此人扒皮抽骨啖血食rou，以告慰心臟深處那一抽一抽的疼痛。

被踹痛的宋曉酒迷迷糊糊睜開眼，眼中映入那人的容貌，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好似記憶深處的某個(gè)人。

是誰呢？

迷茫的轉(zhuǎn)眸去看四周，荷塘流水，帷幔屏風(fēng)，這里是水景苑。

苑中有嬌娘，媚眼呵笑，千嬌百媚惹人神魂顛倒。

那眼前的便是了。

咧嘴傻笑，宋曉酒瞇著眼湊上去，勾住那人的肩頸。

“小娘子，爺好想你?！?/br>
話音未落，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后頸上，捏的他頸骨生疼，好似要被扭斷了一般。

宋曉酒皺緊濃眉，扭動(dòng)著頭顱，想要擺脫那只手。

下頷卻被硬生生的扳起，另一只手捏在他的下巴上，用力之大，仿佛要捏碎了他。

宋曉酒委屈的對(duì)上那人的眼眸，似要哭了一般。

“小娘子，你不要生氣，我不想你了……以后都不想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嫌我粗糲，嫌我不夠俊俏，嫌我膽小怕事，嫌我懦弱無能……”宋曉酒抽抽鼻子，扯出一個(gè)笑容來，“如果我像大人那般貌美絕倫，像大人那般有所作為，身居高位，你就不會(huì)離開我，你就不會(huì)不要我了……”

鼻子似被紛涌而出的酸澀堵住了一般，宋曉酒張開嘴喘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