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黑紅紅的傷痕，苗苑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哎，別哭，別哭?！弊o士長勸道。

    苗苑誤以為哭起來會害陳默又感染，連忙仰起臉，下死命忍住，發(fā)出好像幼弱貓咪那樣的抽氣聲。陳默的眼瞼卻微微動了動，慢慢地睜開，失了焦的視線散漫地望向前方，氣息輕緩：“苗苗？”

    護士長嚇了一跳：“你什么時候醒的？”

    “不知道?！标惸瑯O微弱地?fù)u了搖頭。

    苗苑連忙搶到病床前，卻不敢碰他，急得手足無措的只想哭，偏偏還不敢讓眼淚流下來。

    護士長一邊按鈴，一邊拉過陳默的手放到苗苑掌心里。苗苑輕輕合掌，感覺到帶著粗糙薄趼的手指在她手中微微顫動，忽然就覺得安穩(wěn)，視線霎時間就清晰了。

    燒傷，被火場樹木砸到造成的開放傷，感染性休克，再加上嚴(yán)重脫水，這樣合并起來的復(fù)合傷害導(dǎo)致多器官功能衰竭。能醒過來雖然是第一步，卻也是最關(guān)鍵性的一步。馬上有好幾位醫(yī)生護士擁進來，從頭到腳地檢查陳默。

    苗苑心急如焚，伸長了脖子站在他們身后，從那些人影的縫隙中捕捉陳默的樣子。

    深二度燒傷的傷口呈現(xiàn)出一種斑駁的黑紅色，仿佛被火神的鞭子抽到，狹而長的一條，rou體分崩離析，從胸口蔓延到脖頸。

    陳默抬手扯住白大褂的一角，主治醫(yī)生愣了愣，俯下身去聽他說話，半晌，他轉(zhuǎn)頭看向苗苑說：“你丈夫讓你先出去，他讓你別看?！?/br>
    “不要?！泵缭肺孀∽?，“我不走，我要陪著他?！?/br>
    醫(yī)生有些無奈，輕聲說“那你轉(zhuǎn)過去?！?/br>
    “不?！泵缭饭虉?zhí)地?fù)u頭，“我不怕?！?/br>
    陳默微微曲了曲手指，卻無力把手臂拾得更高，苗苑蹲下身去親吻他的掌心，那么熱，像火一樣。陳默顫抖的手指在苗苑唇上摩挲，喃喃道：“把眼睛閉上?！?/br>
    “我不要?！泵缭方K于忍不住，有一滴淚從右邊眼眶里滑下來，卻看到陳默的手掌艱難地往上移，漸漸覆蓋了她全部的視野。

    答應(yīng)過你永遠(yuǎn)不分開，所以永遠(yuǎn)不，所以刀山火海也會闖過來找你。

    第六章 尾聲——人間煙火

    五天之后陳默轉(zhuǎn)出ICU病房直接回了西安，陳正平在塵埃落定之后才得到消息，也還是被嚇得一身冷汗。陳默這名字開始就是列在嘉獎名單里的，現(xiàn)在仿佛神跡般地生還，待遇當(dāng)然非同般?？傟狀I(lǐng)導(dǎo)指示要上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陳默畢竟底子好，身體恢復(fù)得很快。苗苑聽從了蘇會賢的勸告，把所有“愛”募集到的錢都交給蔣立新處理，果然省心省事皆大歡喜。

    唯的一點小插曲歸結(jié)在那個二等功上，陳默向蔣立新報告他當(dāng)時并沒有完成既定任務(wù)，無功卻受獎好像不太應(yīng)該。蔣政委大囧，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成輝收到消息暴怒，差點直接揮拳揍傷員；最后還是總隊長錘定音，他說陳默你不要搞，給你就拿著，哪來那么多廢話。

    陳默當(dāng)然不是喜歡廢話的人，他索性就連應(yīng)該的廢話也全省了，什么報告、報道、學(xué)習(xí)演講，一概推得干干凈凈?？墒侨耸腔畹氖率撬赖?，陳默不干成輝就得頂上，成指導(dǎo)員氣得青煙直冒。

    俗話說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蛘咴谠?jīng)的歲月里，陳默有過無數(shù)更艱難更危險的時刻，可是那些韋若祺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這一次。

    后怕是慢慢起來的，當(dāng)時居然也沒覺得十分慌張，甚至擔(dān)心苗苑肚子里的孩子更甚過陳默，現(xiàn)在人回來了，卻知道害怕了，半夜里驚醒，嚇得一身冷汗。

    是陳默還年輕，剛剛立的二等功，剛剛畢業(yè)的碩士，部隊當(dāng)然不肯放人，韋若祺差點打算動用副省長出面，被陳正平攔住了，他說你別再做無用功，先去問問陳默。

    那是一次正式的家庭會議，韋若祺根本沒指望陳默會同意，可是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相信苗苑會站在她這邊。陳默起初靠在病床上一聲不吭，目色深沉，卻褪去了所有的銳利，那是種讓人想要擁抱的柔和的黑。

    “如果你們……都希望我這樣，我聽你們的?？墒恰标惸瑴厝岬乜粗缭?，“如果你不做蛋糕了，你想做什么？”

    苗苑初時興奮的眼神漸漸沉靜下來，最后她慢慢握住陳默的手說．“我聽你的?！?/br>
    韋若祺簡直不能相信，她把苗苑拉到走廊里質(zhì)問“你怎么可以這樣縱容他？

    你是他老婆，你不能什么事都聽他的?！?/br>
    陳正平扶上韋若祺的肩膀，加了幾分柔和的力度，韋若祺忽然感覺無力，那種手握流沙的無力感，越是用力越是無奈，不自覺竟急紅了眼眶。

    苗苑沒料到她一向心如鐵石的婆婆也會哭，  時之間也慌了手腳，結(jié)結(jié)巴巴沒說出兩個字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到最后，她淚流滿面地握住韋若祺的手說：“我們就別逼他了好嗎？陳默想干什么就讓他干什么吧，他要是樂意不干這個當(dāng)然好，可是他不樂意，他真的不樂意那又能怎么辦呢?！?/br>
    “你不能這樣，你怎么能這樣？”韋若祺搖頭看著苗苑，卻更像是自語。

    “不是啊，媽。陳默今天要是殺人放火，我當(dāng)然攔著他，他現(xiàn)在也算在干正事兒吧?！泵缭肪箨竦孛蛑?，濕漉漉的大眼睛像含了寶石的光。

    陳正平拉著自己的妻子退了一步，把難得柔軟的韋女士攬進懷里，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苗苑，半響，笑了笑說，“陳默就交給你了?！?/br>
    苗苑有些受寵若驚地點了頭。

    為什么？回家之后韋若祺不停地在問為什么，夕陽在她身后落下，那是碩大而渾圓的一個球體，將半個天幕映作昏黃。

    陳正平坐到她身邊去抱住她，他沉聲問：“還記得你25歲的時候在干什么嗎？

    我們25歲的時候，世界是什么樣？”

    韋若祺有些茫然。

    “時代變了，我們已經(jīng)老了，老得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了。一代人，過一代人的日子…當(dāng)年你媽沒攔住你，讓你進了城，現(xiàn)在你也攔不住陳默。”陳正平攏起妻子額角的碎發(fā)，小心地別到她的耳后去。

    紅顏彈指老，30年前的青春少女，換作如今蒼老的面容。

    韋若祺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埋在陳正平的肩頭，那同樣蒼老的肩膀。

    陳正平慢慢撫著妻子的脊背，輕聲說：“等年底你也退了，我們?nèi)ズＤ贤鎯喊伞?/br>
    陳默的傷在一個半月之后徹底痊愈，痂衣剝落，留下粗糙的疤痕。仿佛火焰的圖騰，從胸口蔓延到頸側(cè)，最后拉成一條線，消失在耳根處。這樣的傷疤自然是難看的，可是那畢竟是陳默，讓人不敢仔細(xì)去看的那個陳默。他有先聲奪人的氣場，于是，無論他的眉目如何英挺，傷疤怎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