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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壯丁的帶走了。烽火狼煙之地,總聽得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征戰(zhàn)卻又有幾人能凱旋而歸?酒樓之上的賣唱藝人敲著牙板,斂眉低訴:“興,也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秦蘭溪被說動了心事,收起扇子,連連搖頭:“甘做驛邊草,莫為亂世人?!泵奸g眼下,萬般的不忍。赫連鋒輕輕握住他的手:“等我們?nèi)∠聽I州,太平盛世指日可待?!?/br>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心頭猛然跳出韓蟬激昂的話語,當(dāng)今這烽火亂世是因誰而起,是誰鑄就?鬼耶?妖耶?魔耶?還是……人?傅長亭默默不語,手捧茶盅,面容沉靜,端重肅穆的面孔看不見半點(diǎn)出家人慈悲為懷的模樣。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恰好瞥見樓下急急奔過的高瘦身影。這不是……霍然起身,道者恍若被冰封住般的漠然面容上,不自覺透出一分玩味。年邁的掌柜坐在賬臺后昏昏欲睡。店門外門可羅雀,店堂內(nèi)空無一人。老舊的桌椅板凳靜默地擺在原地,感受著光陰的緩緩流逝。門邊悄悄探出一張尖瘦的臉。土黃色的身影趴在客棧外,身體緊緊貼著墻,正竭盡全力想要把自己藏進(jìn)墻根下那細(xì)細(xì)一線的陰影里:“這可讓我怎么找?”杏仁很苦惱:“這大熱的天……唉唉,主人盡知道為難人?!?/br>一心窺視店內(nèi)情形的妖怪不曾察覺,地上的影子不知不覺添了一個。傅長亭一言不發(fā)站在他身后。生性古板的道士,即使下了山也不曾起過一絲一毫離經(jīng)叛道的念頭,酷熱之下,依舊將一身密不透風(fēng)的道袍穿得一絲不茍,袖長過膝,道冠高聳,扣子一路扣到下巴尖。他不嫌熱,直挺挺站在大太陽底下,頗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焦慮的兔子精又是搓手又是跺腳,急得滿頭熱汗。“誰知道那道士住哪間房?他若要收我,我可怎么辦……唉唉,都怪山楂!好好的,想吃什么白糖糕。噎死算了!”拉起袖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把兩顆金色的大門牙再擦一遍。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背脊上陰嗖嗖的,涼得滲人。杏仁不安地回頭,“媽呀……”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倒在門檻便??菔萑绮竦耐米泳e起手,緊緊護(hù)衛(wèi)著自己的寶貝門牙:“你、你、你……”“你家主人找我?”聽到了他方才的自言自語,傅長亭問道。但凡妖魔鬼怪見了他,都是這般反應(yīng)。傅長亭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除了那個人……韓蟬,好像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畏懼,哪怕雷動九天,哪怕劍抵喉頭?;蚴欠潘链笮?,或是冷冷瞪視,或慷慨陳詞,或兀自低語,斯文的,偏激的,愁腸百結(jié)的,那人有截然不同的無數(shù)表情,卻從未顯露過害怕。“我、我、我……”面如土色的妖精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怎么也無法如愿。哆哆嗦嗦地從袖子里拽出一根用絲繩編結(jié)的墜飾,顫顫舉到傅長亭眼前,“我家主人讓我來轉(zhuǎn)交這個?!?/br>是一個玉墜,碧玉雕刻的荷葉栩栩如生,粉荷半開,葉上蹲一只小小的蟾蜍。做工細(xì)致,雕琢靜美,不似普通凡間之物。“是一對的。這家的小公子有一個,這個是、是那孩子的?!币姼甸L亭出神凝視,杏仁略松了一口氣,“主人說,好歹留個掛念。”長舒一口氣,終于把主人交代的做完了。杏仁狼狽起身,不等傅長亭開口,撒開腳丫子,連蹦帶跳,立時跑得無影無蹤。道者怔怔站在原地,思索良久,低下頭,鄭重將它系于腰間。荷葉模樣的墜子在陽光下熠熠閃著微光,微小卻直入心底,像極了那孩子的眼神,那夜韓蟬手中由竹簫幻化而成的小蟾蜍精的眼神。對誰都笑臉相迎的賣貨郎果然許久不見蹤影,鄰家細(xì)心的嬸娘拉著秦蘭溪絮絮念叨,那個來回于京城與營州之間的年輕步販也有些日子不見了:“外頭太亂,大家都不敢出門了?!?/br>好脾氣的王侯有的是耐心與她閑話家常??烊丝煺Z的女子利索地磕著瓜子,聲調(diào)響亮:“哎呀,別看賣了這么多年布,才十九呢!什么都好,就是臉上有顆大黑痣,破了面相。得虧是個男的,若是女子,嫁人就難了。呵呵呵呵,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吶。這樣的年景,大家都一樣,能過得去就好,湊和著過吧。哪天老天爺開眼了,不打仗了,就過得舒坦了。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福氣等到那天了?!?/br>秦蘭溪笑著起身為她沏茶:“嬸娘年輕著呢。”趁她不留神,回頭往這瞟一眼,一擠眉,一弄眼,頑皮一笑。客棧的生意還是不好,偌大的店堂里稀疏坐了幾個歇腳的客人。夕陽西下,籠罩了一整天的悶熱暑氣終于被風(fēng)吹散,習(xí)習(xí)涼風(fēng)從門前吹過,為店內(nèi)帶來一絲清涼。赫連鋒笑著對他扮個鬼臉,一來一去的眼神中有傅長亭看不明白的默契。百戰(zhàn)百勝的大將軍與瑯琊王是自小的青梅竹馬。從九歲那年,秦蘭溪在街邊撿回餓得奄奄一息的赫連鋒起,赫連鋒就成了秦蘭溪的影子。朝夕相處,同食同寢,名為主仆,實(shí)為知交。即便戰(zhàn)場之上,百步之內(nèi),有秦蘭溪便必有赫連鋒。好事之徒甚至一度流傳,他們是共用一頂大帳的。流言蜚語里,他們卻聽而不聞。拉手,扶肩,種種親昵舉動一概旁若無人。“他們說,本王是要為天下人而活的。其實(shí),比起天下,本王更想做一做自己?!迸R行前,秦蘭溪如此對傅長亭說道,語調(diào)輕快,笑意盈盈,“或許不出三五年,神州一統(tǒng),天下歸心。天下人都不必再受離亂之苦愜意生活。只是,秦蘭溪卻再不是秦蘭溪?!?/br>素來明亮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間變得黯淡,一剎之后,卻又盛滿笑意:“但是,無論如何,赫連會在我身邊,對嗎?道長你能掐會算,為本王起一卦如何?”傅長亭匆匆避開了他的眼:“天機(jī)不可泄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