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車后座上的男人拎著手里的油漆桶，突然潑向男生。

    鮮艷的紅油漆瀑布一樣漫天飛落，男生急轉(zhuǎn)身，下意識抬胳膊一擋，油漆瞬時(shí)染紅了他身上的白襯衫。摩托車上的兩個男人對著他又是一陣嬉笑，摩托車?yán)@著他轉(zhuǎn)了幾圈，這才離開。

    紅紅的油漆像血一樣順著男生的衣角往下淌，男生一臉漠然地彎腰，一顆一顆撿地上的棋子。

    他剛才抬胳膊擋著油漆，原來是想要護(hù)住散落在地上的圍棋子。

    距離有些遠(yuǎn)，安冉看不清男生的面容，但是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疏離，倔強(qiáng)和堅(jiān)持。

    安冉大腦呆滯，心理學(xué)上有個名次，凍結(jié)反應(yīng)，就如此時(shí)此刻的她。她僵立在陽臺上，只是呆呆看著男生彎腰一顆顆撿起地上的棋子，手捧著棋子朝著草坪中央的水龍頭走去。他蹲在水龍旁，摩挲著棋子一顆顆洗，洗好以后，他再捧回來小心翼翼裝在書包里，然后把地上的書本紙筆一股腦塞回書包。

    他拎著書包，一步步走遠(yuǎn)，襯衫褲腳甚至頭發(fā)梢上的紅油漆還在一滴滴往下淌，似剛殺過人，拎著武器離開殺人現(xiàn)場。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處理身上的油漆，仿若毫不在意，哪怕水龍頭就在眼前，他都不肯撩起水洗把臉。

    待他走遠(yuǎn)了，安冉這才從凍結(jié)中反應(yīng)過來，她跑回房間，家里沒人，她想了想，拿起電話撥通110報(bào)警。接警員問她要報(bào)什么案時(shí)，她愣了片刻，說有人搶劫，然后報(bào)了具體位置。

    報(bào)過警后，她抓起茶幾上的錢包跑出去，當(dāng)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拿錢包，可能潛意識里覺得有錢總會好辦事。

    男生已經(jīng)沒了蹤影，她沿路找了一圈，再回來時(shí)，正好看到那兩個騎摩托車的人折返回來，罵罵咧咧撿落下的油漆桶。

    安冉抹了把臉上的汗，跑過去質(zhì)問他們?yōu)槭裁匆獫妱偛拍莻€男生油漆。男人一開始沒理她，安冉擋在摩托車前，昂頭說：“我已經(jīng)報(bào)警了，你們別想走。”

    兩個男人互相看了看，開始狂笑，好半天才止住笑：“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警察來了正好，替我們要錢，我們有法院的強(qiáng)制執(zhí)行書，搞搞清楚，警察要抓也是抓欠錢的?！?/br>
    安冉愣了愣，打開手里的錢包，把里面的錢都掏出來：“他欠你們多少錢？我替他還。”

    男人看著她手里的一把錢，再次哈哈笑個不停：“小meimei，這是多少錢？五百？他欠我們的是五百萬！你能還得了？！”

    “五百萬？你們胡說，他一個初中生，怎么可能會欠你們五百萬？”安冉氣得臉發(fā)紅。

    “他是沒那么大能耐，是他親爹欠下的債?！蹦腥说鹬鵁熣f。

    “那你們找他爹去啊，欺負(fù)一個初中生算什么！”

    “我們也想找啊，關(guān)鍵他爹是個慫蛋，做生意賠了本還不起債，自個輕輕松松跳樓死了。父債子償，我們不找他兒子找誰去？”

    “……”安冉看著他們，消化著信息，過了好半天才說，“他其他家人呢？”

    “死了，”男人咬著煙輕松說，“家里就剩他一個，不然誰他媽閑著去堵他？”

    “他一個初中生，還在上學(xué)，怎么還錢？你們找他也沒用啊。”安冉頭皮被太陽曬得guntang，汗水順著額角流進(jìn)眼睛里，辛辣的疼，疼得她直掉淚。

    “還不了錢起碼也讓他惦記著這個事兒，我們又不是第一次潑他油漆，你剛也看到了，他對潑油漆這事兒早他媽麻木了，下回老子要想個其他辦法才行……”

    男人罵罵咧咧的時(shí)候，警笛聲漸近，安冉站在路中央朝著警車使勁兒揮手，警車靠過來停在路邊，從車?yán)锵聛砣齻€身著制服的警察。

    “誰報(bào)的警？”為首的一個警察走過來問。

    “我，我報(bào)的警，就是他們兩個……”安冉話還沒說完，就見油漆男笑瞇瞇地挨個給警察獻(xiàn)煙，嘴里還喊著李哥王哥劉哥，一幅很熟絡(luò)的樣子。

    其中一個警察接過煙，借著油漆男遞上的火點(diǎn)著，問：“怎么回事？什么打劫？”

    油漆男笑呵呵道：“李哥，誤會，純屬誤會，我們這不替曹老大要賬來著，喏，你懂的，要債常用手段，潑油漆，被小姑娘看到了，覺得我們是壞人，這才報(bào)了警?！?/br>
    李姓警察抽了一口煙看向安冉：“是這么回事嗎？”

    安冉抬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汗：“他們潑的是個初中生，還未成年。”

    李姓警察又問油漆男：“誰家的孩子？”

    “就那個大商貿(mào)易公司?！庇推崮姓f。

    “你們跟一個小孩較什么勁，就算把他泡在油漆里他也拿不出錢來，回頭跟你們曹總說說，別等再逼出一樁命案來?！崩钚站煺f。

    “李哥說笑了，姓商的可是自己跳樓死的，我們只想讓他還錢，又不想讓他死，他死了我們找誰要錢去?！?/br>
    “他家房子不是已經(jīng)抵押還債了，還不夠？”另一個警察問。

    “夠的話他也不會跳樓死。”油漆男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了踩，“媽的，這債不知道要到什么時(shí)候是個頭。這要在舊社會，早扒了他兒子的皮用皮鞭抽著做工還債了?！?/br>
    李姓警察又抽了一口煙，把剩下半截?zé)焷G在地上踩了下，“這天熱的，是要人命，收隊(duì)收隊(duì)?！?/br>
    “那好，李哥慢走，回頭一起喝酒去?！庇推崮忻Σ坏Φ?。

    安冉見警察要走，急著躥到他們面前：“這種事情，明明是犯法的，你們身為警察，怎么就不管？”

    李姓警察對她笑了下：“潑油漆是不妥，我們已經(jīng)對他們進(jìn)行了思想教育，讓他們以后注意。”

    “思想教育？我沒聽出來這是思想教育，你們?yōu)I城的警察都是這樣的嗎？”安冉倔道。

    “我們?yōu)I城？你不是濱城人？”

    “不是濱城人就不能報(bào)案嗎？”

    “能能能，我沒記錯的話，小姑娘你報(bào)的是搶劫案吧，你這是虛假報(bào)案啊，我們念在你年紀(jì)小熱心腸就不計(jì)較了，這么大熱的天，你趕緊回去歇著，別中暑了，也不要阻擾我們辦下一件案子?！崩钚站彀逯槆?yán)肅道。

    安冉跳了下腳去看他胸前的編號：“我要舉報(bào)你。”

    “2526，去去去，舉報(bào)去。”李姓警察擰著眉頭伸胳膊把她撥到一邊，連同另外兩個警察一起，鉆進(jìn)警車?yán)锺{車離去。

    油漆男隨后騎著摩托車遠(yuǎn)去。

    暴曬的日頭下，安冉一個人站在路中央，說不出來是什么情緒，就是想哭。她自小家庭條件優(yōu)渥，父母把她保護(hù)的很好，長這么大，目光所及，全是生活的美好，從未見識過社會的殘酷與陽光下的陰暗。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在旁人眼里就像吃飯睡覺打豆豆一樣再熟悉正常不過，但是在她心里，驚駭程度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海嘯。

    世間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