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以切實的痛感來釋放心底無明的傷痛。

    可是，她的身體背叛了她，痛感拋棄她了。

    身體是麻木了，但心魔卻依然猖獗得簡直有像褻瀆神明的挑釁。

    她不得不直接面對自己，這是她剩下唯一的出路。

    于是，幾經(jīng)掙扎再掙扎，最后決定了，即使注定是一場毀滅性的災(zāi)難收場，她也不惜要赴湯蹈火那么一回。

    在自己的生命里，她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認(rèn)真的抉擇，乃至微小如選一件衣服，點(diǎn)一個餐，統(tǒng)統(tǒng)總因個性的缺點(diǎn)造成了無所謂的不了了之。

    這回她終于要為生命面對一場最大的抉擇奮斗。

    她要為自己爭取一次主權(quán)，因為她看到那個闖進(jìn)來黑客眼中燃燒的火焰，給了她當(dāng)一次飛蛾的勇氣。

    她遂而發(fā)現(xiàn)，真正心底的自己一點(diǎn)也不似外表上看來那么柔順。其實她一直期望著某種“活著”的感覺。那個柔順的并非自己，而是一個空殼，一個武裝自己存在的空殼。

    他熱情的火焰把她的外殼武裝燒毀了，剩下的是一個內(nèi)心其實從也未曾忘記過他的自己，即使那時他年輕得令她倍感罪惡。

    那個秘密渴念驅(qū)使她決定，即使他所言的純屬編織的謊言，她也愿意為那個謊言再活一天。

    那個想要跟他在一起的渴念，沉渣泛起。

    心底的活火山，終于爆發(fā)了，燙人的奔流熔巖摧殘了她這生中最擅長的自我壓抑。勢不可擋地。

    她心口一直被無形箍壓著的欲望彈簧像被松綁了，于是反彈性地帶著充滿胸襟的勇氣，為自己的人生重新洗牌。

    她終于去跟母親攤牌，說出要離婚的決定。

    母親大人，當(dāng)然，第一句話就是罵她瘋了。

    “沾花粘草本來就是天下男人的通病，更何況像他這種身價的男人，就算他不主動去惹，一撥一撥的女人都前仆后繼洶涌著來?！蹦赣H以為她再也忍受不了不忠的丈夫。

    “我早就勸你快快生個娃兒，那才是保障。這些年你都干啥吃啥去了？”

    喬幸想開口大聲呼叫出來，不是的，母親，你不懂，你從來都不懂，我們誰也不曾擁有過誰，我們一直只是遵守著夫妻的名份而已。

    但，她不敢，母親總有能令手腳無措啞口無言的才能。

    “男人嘛，玩膩了就自動會回家，你看過不識路認(rèn)家門的狗嗎？”母親還在繼續(xù)她的理論。

    母親一直是這樣，一直自以為是。她總以一副像自己面前擺著個水晶球，能夠未卜先知看到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媽…”喬幸突然覺得這一聲的份量顯得先所未有的沉重，幾乎有讓她負(fù)荷不來的重量。

    “你就是笨死了，從小就是笨，什么都不懂得為自己爭取。離了婚，你還能做什么？你還有什么活路嗎？”母親一輪嘴就把她給罵翻罵扁得無力交架。

    從小到大，母親樣樣都替她拿主意，就因為嫌她笨，覺得她什么都做不好。

    她前所未有地覺得，是母親綁架了自己的人生。

    所以，這次她決定不再言聽計從，不管她再說什么難堪難聽的話。

    她后悔莫及，是不應(yīng)該來跟母親說這事的。

    要走出母親的影子，從一開始早就應(yīng)該把母親摒除在任何考慮范圍內(nèi)。

    在賦予行動跟費(fèi)立談判前，她需要一些勇氣籌碼——找一份工作，至少可以養(yǎng)活自己和母親。

    這是她目前只能看到的活路，同時也讓費(fèi)立看出她的決心。這是她僅存的一點(diǎn)底氣。

    于是，她開始積極地四處找工作。

    她已經(jīng)作了全方位的自我心理輔導(dǎo)準(zhǔn)備，自己這么一個大齡女，重出職場江湖，必定困難重重。

    可是，每次遭到拒絕時，心里還是壓抑不住有山崩海裂的悲切。

    她的心理沙盤準(zhǔn)備，誠如毛毛雨落在殘酷現(xiàn)實的求職江湖上，無聲無息，一點(diǎn)幫助也沒有。

    就在她仍被四處求職的釘子磕碰得頭破血流之際，費(fèi)立卻已先一把將她揪上了談判桌。

    （必定是母親走露的風(fēng)聲，她一向自視自己比女兒能干精明。）

    母親呀…

    “你去找工作？為什么來著？”他先發(fā)制人卻按兵不動。

    “……”被打亂陣腳的喬幸，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低首垂目地不發(fā)一言。

    “你是嫌錢不夠花，還是什么？準(zhǔn)備自力更生？”他再次發(fā)出攻擊。

    她依然搜索不到任何適當(dāng)?shù)恼Z言來回應(yīng)他。

    “你到底想著些什么？你說話呀！”他終于沉不住氣地咆哮起來。

    “我要離婚?！背銎洳灰獾兀p輕吐出那么一句，說完了連自己都吃一驚。

    壓著心口那塊大石這刻掉了出來，砸正自己的腳——完全不在防備范圍內(nèi)。

    他愣了會兒。那塊大石轉(zhuǎn)砸到他頭上。

    “離婚？”他遂而大聲冷笑?！跋攵紕e想，我這是為了你好。我短了你什么？你缺了什么？”

    “費(fèi)立，你并不愛我。”她鼓足了勇氣，終于吐出這句仿如千斤之重的話。

    可是，一旦說出口了，卻又變得輕如鴻毛。不但沒點(diǎn)殺傷力，甚至還帶著荒誕矯情成份。

    費(fèi)立頓時覺得胸口大悶。

    果然，愛不是被拋棄的，而是只能被背叛的。

    他就因為那份愛，已差不多把自己吊死在這棵樹上了。而她居然說自己不愛她？

    他強(qiáng)忍住不把雙手掐捏到她脖子去。

    她知不知道每天每夜，他寧可把自己那顆心放在爐火上又烤又煎，遂而投擲到其他女人身上去宣泄。（天曉得，這些女人身上所出現(xiàn)的大片草莓或淤泥般的痕跡都是鐵證——就是因為他對她的愛。）

    但，此刻他卻只能痛苦地百口莫辯。

    他如何說得清自己性好女色，其實是一種道德，一種對她的愛發(fā)揮出最崇高的道德范疇。

    現(xiàn)在，她一下子就讓他歷經(jīng)了情場的所有滄桑，就那么一句話。

    “愛？什么是愛？又怎么個不愛法，你說！我看你就是閑來看太那些狗糧劇。我不都跟你說清楚了嗎，外邊那些花花草草全是逢場作戲?！彼タ竦寐曇粼匠对礁?。

    她被他的聲波震得心下抖凜不已，頭垂得更低，仿如看著四面的墻向她轟轟地壓倒下來，完全沒有逃生出口的可能。

    “你別TMD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模樣，LZ是家暴還是虐待了呀！”他內(nèi)心無限上升的屈憋和怒氣，令他感覺到自己每根毛發(fā)幾乎都豎立起來的樣子。

    這是他首次在她面前爆粗，沒想到一直盼著的狂風(fēng)驟雨，居然是自己先引爆的。

    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幾乎已有可以生吞下她的勇氣了。

    于是，他上前一步試圖要靠近她。

    但她卻凜栗地蜷縮成一團(tuán)，像個落在懸崖邊緣再也無路可逃的受傷小動物。她那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