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笑了：“看不看都行，他倒是問起過你的情況——算啦，不看了！”

陸雪征抬手撓了撓頭上短發(fā)，最后也笑了：“他問過我？行啊，那就過去看看吧！”

200、思鄉(xiāng)

陸家父子沿著小街向前走，陸云端一路走的遲遲疑疑，因?yàn)閮蛇叺蔫F皮房子都是一樣的矮舊，他無法一眼認(rèn)出干爹的鋪?zhàn)印?/br>
慢慢經(jīng)過了兩間無人問津的骯臟飯館，陸云端在一處雜貨鋪?zhàn)忧巴Ｗ×四_步。

雜貨鋪?zhàn)臃浅Ｐ?，門戶大開，一眼望進(jìn)去黑洞洞的，只見零碎貨物從里擺到外面，皆是香煙肥皂之類的便宜貨色，不干不凈的亂壘起來，毫無賣相可言。一個(gè)十來歲的小男孩打著赤膊坐在門前一摞破木箱旁，正在搖搖晃晃的打瞌睡。

陸云端上前輕輕一拍小男孩：“阿寶！”

阿寶正是處在半夢半醒之間，這時(shí)驟然受到驚動，就嚇的立刻睜開了眼睛：“喲，大哥哥！”

陸云端微笑著一擰他的小臉：“怎么就你一個(gè)人？”

阿寶打了個(gè)打哈欠，講一口清清楚楚的中國話：“阿爸在那里睡覺呢！”

陸云端抬頭環(huán)顧：“哪里？”

阿寶側(cè)過身來，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指向后方：“那里?！?/br>
陸云端站起身來，徑自走去了“那里”。陸雪征一言不發(fā)，邁步跟上。

在雜貨鋪和飯館之間的狹窄空隙里，陸家父子看到了李繼安。

這一處空隙雖然氣味不好，但是陰涼通風(fēng)，也有可取之處。一身短衣短褲的李繼安側(cè)臥在一張半舊躺椅上，正在沉沉酣睡，且將一把嶄新蒲扇蓋在了臉上，讓人看不到他的面目。

陸雪征背著雙手彎下腰去，仔細(xì)審視了對方的體態(tài)，就見他裸|露出的胳膊腿兒都偏于瘦，肩膀那里歪斜著，姿勢還是有些扭曲；睡的倒是挺香，呼嚕打的很是勻稱。

陸云端正要叫醒李繼安，不想陸雪征忽然伸手拿起了蒲扇。

李繼安依舊是睡，模樣沒變，但是皮rou有些松了，再配上花白兩鬢，看起來就老了不少。陸雪征搖著蒲扇為他扇了兩下，他哼唧一聲蹬了蹬腿，大概是方才那一股子涼風(fēng)讓他感到舒服了。

陸雪征沒有伺候他的打算，于是用那蒲扇向他頭上輕輕一磕。

李繼安這回受了驚動，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神情恍惚的望著眼前面孔，他怔怔的只是看，半天沒說出話來。

陸雪征對他一笑，低聲問道：“老家伙，伸胳膊露腿兒的在街上睡覺，怎么著？活不下去，要賣身了？”

李繼安漸漸擰起兩道濃眉，然后慢慢抬手摸向了陸雪征的臉龐。陸雪征立刻抬起蒲扇一擋，讓他只能觸碰到蒲扇粗糙的紋理。

清晰的觸覺刺激了李繼安的神經(jīng)。他猛然挺身坐起來，大驚失色的開口說道：“你、你——你來了？”

不等陸雪征回答，他六神無主的環(huán)顧四周，一眼看到旁邊還站著陸云端，他頓時(shí)就像溺水之人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陸云端的一只手。

他思念陸雪征，同時(shí)也畏懼陸雪征。他想當(dāng)著孩子的面，陸雪征總不至于對他痛下殺手。

可是在父親面前，陸云端下意識的不想和李繼安太過親近。他并沒有抽出手來，然而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極力想要置身事外。

陸雪征直起身來，不緊不慢的揮著蒲扇給自己扇風(fēng)：“別怕，我并非特地前來要你狗命。大熱天的，你這條命還不值得我跑一趟?！?/br>
說到這里，他抽了抽鼻子，感覺這里有股子泔水臭味，便伸手揪住李繼安的汗衫領(lǐng)口，想要把這個(gè)呆頭呆腦的老家伙拎走。哪知道他剛一出手，李繼安就像受到針刺一般，拼命向后一躲，結(jié)果汗衫穿得太久，布料朽了，只聽“嚓”的一聲，陸雪征手里攥著一大片軟布，正是對方汗衫的整面前襟。

陸雪征啼笑皆非的松了手：“怎么著？見面就脫衣服，你還想訛上我不成？”

李繼安本來就睡的糊涂，方才又是詫異過頭，故而就有些一驚一乍。扯□上破衣站起來，他塌著一側(cè)肩膀，歪著腦袋又問：“你——你來了？”

陸雪征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再犯傻，我就走了?！?/br>
李繼安沒家沒老婆，領(lǐng)養(yǎng)了個(gè)華裔男孩叫阿寶，就算是自己的伙計(jì)兼兒子。阿寶哈欠連天的繼續(xù)在鋪前看攤，李繼安作為主人，則是把陸雪征讓到了鋪?zhàn)雍竺娴姆课堇锶ァ?/br>
陸云端沒有跟去，他慢慢走到鋪?zhàn)忧白拢褐氄f話。

他總覺得干爹對自家父親抱有不尋常的感情——當(dāng)然，干爹不是好人，好人不會做出綁票的事情來。但是往事隨風(fēng)，干爹現(xiàn)在老了，窮了，沒有軍隊(duì)也沒有錢了，陸云端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可憐他。

陸云端如今忙得很，難得能來一次，每次來時(shí)看到干爹那受寵若驚的高興模樣，他心里都很難過。

李繼安因?yàn)樨澙?，所以在短時(shí)間內(nèi)失去了畢生的積蓄，幸好還有這一處臨街的小房，可以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掙兩個(gè)小錢糊口。小房分成前后兩部分，前面是鋪?zhàn)樱竺媸桥P室，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空間。

李繼安把陸雪征領(lǐng)進(jìn)房內(nèi)，先是打開窗戶通風(fēng)，隨即把床上的凌亂衣褲匆忙收拾起來——卻又無處放置，只好還是堆到床頭。

扭頭望向陸雪征，他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坐在了房中唯一一把椅子上。自己也在床邊坐下來，他從床頭那一堆衣物中翻出一件汗衫，姿態(tài)笨拙的穿了上。

兩個(gè)人相視一眼，然后也沒有什么可說。還是陸雪征率先開口問道：“日子過成這個(gè)×樣了？”

李繼安笑了一下：“是，沒過好?！?/br>
雙方繼續(xù)沉默。

陸雪征其實(shí)對他的生活也不是很感興趣，故而思索著轉(zhuǎn)移了話題：“聽云端說，你還挺想著我的！”

李繼安低頭看著地面：“是，我也沒人可想，那就想一想你吧！”

陸雪征要笑不笑的盯著他：“你對我感情不淺?。　?/br>
李繼安抬眼望向他，黑壓壓的眉毛下面射出明亮目光。忽然爆發(fā)似的咳出一聲，他隨即深深的彎下腰去，一聲趕一聲的大咳起來。

陸雪征先還沒當(dāng)回事，隨他咳嗽去，哪知道他越咳越激烈，最后就見他無聲的聳動了肩膀，有出的氣沒進(jìn)的氣。

陸雪征緊張起來，懷疑他是要死。起身上前薅住對方的頭發(fā)，他硬是揪起了李繼安的腦袋。結(jié)果一看之下，卻是發(fā)現(xiàn)這人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李繼安哭了，含含糊糊的對陸雪征說：“我這一輩子白活了……活到現(xiàn)在一無所有……我死了都沒錢買棺材……”

陸雪征眼看床尾高高的立著一捆粗糙草紙，大概是鋪?zhàn)哟尕洠氵^去抽出一沓，扔到了李繼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