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說實話吧，他們那塊兒也沒什么地方好去的，楊波拐來拐去的也就只會把阿喊拐到電影院去。他老爹是官，進(jìn)電影院看電影不要錢，走到門口給擺小攤的人認(rèn)出來了還會抓了幾包瓜子追過來塞他兜里。

關(guān)于這個"待遇"阿喊挺羨慕的。每回都拿眼從頭跟到尾，跟那幾包瓜子，直追到它們最后安安穩(wěn)穩(wěn)的落入楊波兜里，長長吁一口氣--跟經(jīng)了多大陣仗似的。他拿眼睛追瓜子，楊波就拿眼睛追他，從頭"哧"到尾，待他把眼從瓜子上收回來，少不得又是一頓損。

損到阿喊一張臉上只剩笑為止。

無論如何，阿喊還是喜歡電影院的。尤其喜歡夏天的電影院，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星星就像糖粒月亮就像冰棍。

那時的電影院不似現(xiàn)在，圍得鐵桶樣，不透風(fēng)，里頭光放空調(diào)。它是露天的。有錢的花個塊兒八毛的買張票，沒錢的就爬上墻頭，沒人轟就趴在上面占便宜，能撈著多少算多少。買完票以后，人還喜歡買些"小口"（零食）--最多的是兩毛一包的葵花仔，炒得香香的，用舊報紙捏成個錐，打好，買的人遞過一張小錢，賣的人就讓他挑一包。還有小小一個保溫瓶，放了冰棍，白的兩毛一根，黑的一毛一根。

阿喊喜歡冰棍。因為冰棍耐餓。

通常是，楊波接了人家"進(jìn)貢"的冰棍，乜斜了眼遞一根給阿喊，然后搖著擺著就從門口進(jìn)去了。阿喊跟在后面，樣子怎么看怎么掉架。

9

進(jìn)了電影院，楊波總是直奔第一排的位子。他不喜歡給人擋著。人說滴水見大海，從占位這滴"水"里就能看出，他是個事事從頭霸到尾的家伙。

阿喊跟他，其實真是王八配綠豆。

阿喊什么都不爭，有飯給他和阿爺吃飽就很幸福了的。

座位么，這么點小事，隨便。阿喊都是稀里糊涂的跟著楊波走的，楊波走哪里他就走哪里，楊波坐哪里他就坐哪里。

他們?nèi)サ脑纾ǔＷ铝艘群靡欢纹硬砰_始。這時候楊波就從兜里把準(zhǔn)備好的吃食弄出來，擺到石凳上，自己開口大嚼，看都不看阿喊一眼。阿喊佯做鎮(zhèn)定，可眼睛還是不時溜號，溜到那堆花花綠綠的東西上，他慢慢把頭掉到另一邊去，瞅著漸漸給暮色染得黑成一片的墻，沒什么動靜了好像。那也只是好像而已，楊波的眼睛尖，一眼就扎見那家伙的喉頭暗暗動了幾下。

哼！咽口水了吧！

"喂！你看那邊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我......我看那邊的墻壁......"

"哦。你頭扭過來嘛，這邊不是一樣有墻壁？"

"......不......那邊的好看一點......"

"是嗎？那邊的有烤乳豬？"

"......"

話一說起來阿喊經(jīng)常只有挨損的份。阿喊被踩到痛處，不好言語，只好笑。

楊波對他那笑習(xí)慣了，沒啥想法，就在掐時間，掐得差不多了就摸出一包，捅捅阿喊"喂！喏！吃啦！"

阿喊小心翼翼的接過去，臉又紅?？吹脳畈ê芟牒莺菘兴麕卓?！

啐！再看看這家伙吃東西的樣子--嗑個瓜子你至于的嗎？！摸出一粒，先含進(jìn)嘴里把外面那層的味道都含沒了才吐出來，小心翼翼的嗑掉外面的殼揀出rou來，先用門牙和舌頭細(xì)細(xì)的咬一遍再送進(jìn)臼齒里磨......

電影都過去一大半了他那包兩毛錢的瓜子還沒下去三分之一......

是是是！那家伙是要帶回家的--可也別吃得那么別扭行不行？！

每次看他那樣吃他就想上去掰他的臉撬他的嘴！

想歸想，等到最后電影散場了，兩個人從里面出來楊波還不是把剩下的全塞他手上了？

有天，還是電影散場，楊波照例把剩下的東西塞阿喊手里，阿喊照例接過，臉紅，到最后，兩個人要分開各自回各自家的當(dāng)口，阿喊忽然來了那么一句話。他說，楊波，其實你這人挺好的......

楊波被震撼了。給定在那里半天沒回過神。等回過神來想惡狠狠的損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過到水塘那頭了。想扒拉大喉嚨吼他幾嗓子卻不能夠。

楊波覺得窩囊。

那年十五歲的他在夏天蚊子叢生的的水塘邊站得久了一點，到家的時候臉上都是包。

10

那個夏天發(fā)生了好多事。比如楊波準(zhǔn)備到縣中上高一，阿喊卻還在初二混；比如阿喊揀了一條小白狗起名阿白被楊波笑死；比如這個小地方有了好多帶"色彩"的地方以及由此催生出來的"黃碟""黃帶"；比如黃金山后面修了條水渠，好多孩子都在那個夏天學(xué)會了游泳......

時光在不停流轉(zhuǎn)，有很多東西都在變，不過有些東西是不變也變不了的。現(xiàn)在看那個時候的事，往往都剩了些"甜"的?？嗟睦钡南痰亩紱]了。阿喊就經(jīng)?；貞浧鹉莻€夏天，帶了老照片的那種暈暈的黃--那個夏天的一個下午，放學(xué)，自己在水渠邊上用破了個大洞的爛簸箕一鏟鏟上來一條手臂粗半米長的塘角魚，樂瘋了。以后許多年他經(jīng)常夢見那尾大得離譜的魚，那滑溜溜的觸感特別真，夢里滿是感動，還以為是真的，口水洇濕了大半個枕頭。盡管那時候阿喊已經(jīng)離"饑餓"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

楊波也時?；貞浤莻€夏天。不過不甜。他那個人就是這樣，一輩子沒受過什么挫折，小小幾次他跟記仇一樣刻在腦子里。那個夏天他在阿喊面前掉了幾次架。掉得最厲害的一次是學(xué)游泳。

楊波和阿喊是同一天跟著同一個人到水渠去學(xué)的。那天天氣暴熱，曬得人渾身發(fā)痛。兩人同時跟著"師傅"下水，一個小時以后，阿喊就能以極難看的姿勢在水里歡實歡實的游了。楊波卻只敢在水渠邊邊那幾格被水淹了的樓梯上趴，動作很標(biāo)準(zhǔn)，可沒用，理論和實踐差得遠(yuǎn)著呢。他不敢下水。他試過了--只要有阿喊在他就絕對不能差過那家伙--嗆水的感覺畢竟太難受，他受不住，于是嘴硬，說他要到水庫游才歡。阿喊傻傻的信了，還挺當(dāng)回事，說過幾天自己練熟一點在跟他一起去。

阿喊他從來不會看人臉色。尤其是楊波的。

他覺得楊波聰明，什么都一學(xué)就會，什么都一玩就上手。他其實是有點崇拜楊波的。

可是，這個什么都一學(xué)就會，什么都一玩就上手的楊波不會游泳了。

想想，這其實怪不得楊波。

沒動力嘛。

阿喊學(xué)游泳，完全憑著一股"吃"的本性。他可以邊學(xué)邊想像大魚在嘴的情形，嗆多少水都不怕。楊波么，要吃什么沒有，學(xué)個游泳，不過是玩而已，哪里能像阿喊一般拼上命去？！

楊波他就想--拉倒吧！

不過他不愿讓阿喊知道他"拉倒"了，于是張口就來，他壓根兒沒想到阿喊能把這"事"當(dāng)事看。所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