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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口氣,笑。笑中已經(jīng)平和——他記得十八歲的自己,是笑不平和的。“資本都是吸著血壯大的。我可能運氣不好,剛接觸這個社會,就見識到我母親為了自己的利益,手上間接沾染人命的場面,那時候沒承受下來?,F(xiàn)在,也不想與虎同謀。”戴晚晴曾經(jīng)在他心里,也許不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母親,但是是一個令人欽佩的女性。她美麗大方,優(yōu)雅得體,對自己的孩子不算親近,但也溫柔。要是用獨立女性的標準去看她,那她便堪稱完美。尤其是她跟了陸懷霆的父親,竟不是做依附者,反而位居掌權者,更讓人感佩。外面人怎么說她,都帶著三分敬畏的。所以,他曾經(jīng)為母親感到自豪,充滿孺慕之情。也因此,當著母親露出冷酷甚至絕無人性的一面時,她的形象倒塌格外徹底,對他的沖擊格外嚴重。那年,他進公司的第二周,一個需要拆除舊工廠的項目擺在了眼前。工廠的工人喊著拿不到應有賠償,死活要阻攔拆廠工作,為此舉行了輪番占廠行動。一個深夜,他跟著一個主管去勸工人,談判進行不久就陷入僵持。主管打電話請示戴晚晴,那個電話還沒結束,就有工人拉著油桶來,情緒極端地威脅同歸于盡。“那怎么解決的?”夏正宇心頭驚跳,緊張地問。聞熙咬了咬,表情有些緊繃,說:“我們退出了,但工廠還是發(fā)生了火災。”“誰干的?”“工人。”“你們退出了,他們?yōu)槭裁催€要?”聞熙屏息片刻,道:“他們太容易被刺激了,犯下沖動太簡單,最后的責任卻難以歸咎。但流血的事發(fā)生了,雙方都會退一步,最終勝利者,還是公司?!?/br>夏正宇看著他:“勝利建立在人命之上,他們等同于殺人?!?/br>聞熙不語。“你不能認同這種做法,所以疏遠了他們嗎?”聞熙回答:“當時沒有。”巨大的沖擊和詰問在心里憋了許久,聞熙第一個開口傾吐和試圖探討的人,是陸懷霆。然而,他隨即發(fā)現(xiàn),陸懷霆對此毫無愧責的心,反而冷靜地抽絲剝繭,得出推論:工人之所以極端到最終xiele油桶鬧出火災,必然是有“我方”推波助瀾成分在的。“十二歲,他那時候只有十二歲。”聞熙張口吸進一大口氣,仿佛要滌清心胸混濁,說,“他驕傲地稱贊我母親的手段,說她雷霆果敢,魄力驚人?!?/br>那是陸懷霆的本性,視人命如草芥。夏正宇想。他頓了頓,伸手握住聞熙的手:“所以,我和你講他當初去刺激我奶奶的時候,你是相信我的判斷的,對嗎?”聞熙的五指蜷起,扣住他的五指:“我相信。我知道,故意為之,他做得出來?!?/br>夏正宇聽了,輕嘆著點了點頭。目測周遭沒有人,他靠近聞熙,交頸輕擁。八月底入夜以后,空氣開始寒涼,兩個人靠近了,都感受到幾分對比之下所得的暖意。“聞熙,你等我。我會長大的,以后,我不會比陸懷霆差,一定也能幫助你?!?/br>聞言,聞熙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脖子:“跟他比這些做什么?”“我比過了他,就能穩(wěn)保你不被他搶走了?!毕恼罾浜?,說道。他這點最可愛,對自己的聰明不假謙虛,對自己的幼稚也不心虛遮掩,什么都敢拿出來示人。聞熙聽完,竟認可地“嗯”了一聲。“你怎么還真的同意?”夏正宇退回去,瞪著聞熙。聞熙:“你要這么想,我只能順著你啊?!?/br>夏正宇:“你這個人……哎,算了,都要九點了,你快走吧?!?/br>故事不知不覺講了半個小時,確實有點晚了。夏正宇推著他出小區(qū),兩人在路邊道了別,各自回去了。對夏正宇把往事講了一遍,聞熙自己的心情也在回顧中有些說不出的發(fā)堵。十七八歲認識到的母親和弟弟,是他對人多面性的一次深刻體會。因為太過清秀的外貌,他大小的成長遭遇并不算十分友好。所以,人壞,這件事他是清楚的。但他總以為,自己的血親,體體面面的、擁有姣好外貌的血親,總該不是什么壞人。然而卻發(fā)現(xiàn),他們是更殘忍的物種。這種殘忍,甚而不止是對外人,對他也一樣——還有一件事,他沒有告訴夏正宇。工廠事件兩年以后,他生病入院時,病癥在起初被誤診過,他被下過三月死亡通知單。當時,戴晚晴就果斷地放棄了他。她是那樣有條不紊,在醫(yī)院詢問清楚了這個大兒子的病情、費用,然后做了一番估算,便甩下“足夠的費用”,遁走了,不愿再花多一點時間給自己的孩子。彼時,聞熙回想起過往人生中,母親的溫柔和美好,才發(fā)現(xiàn)那其中根本沒有愛的成份。有的,只是對他那份聰明和潛力的欣賞。而維持他們溫暖親情表象的,是母親對他將來成為臂膀期待。——他不是兒子,他是一個待培養(yǎng)的可用之才。陸懷霆亦然。當知道哥哥命不久矣,彼此所設想的將來已經(jīng)沒有共同實現(xiàn)的可能時,他也極少出現(xiàn)在醫(yī)院了。哥哥,也不是哥哥,是首選合作伙伴。而明明是他先背叛了兩人共同畫下的藍圖和道路,后來反記恨聞熙待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比待自己好。聞熙深思的時候,感到奇怪,自己過去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陸懷霆這樣的思維呢?這明明是十分刁蠻、違反常理的邏輯啊。這一點,始終沒能想清楚。大概,是兄弟濾鏡吧。后來,他的病被夏正宇的mama發(fā)現(xiàn)問題,重新確診,才發(fā)現(xiàn)只是常見的貧血類疾病。喪命的可能性是有,但治療和恢復得當,就可以痊愈。那段時間,他的求生欲,一半來自對母親弟弟累積兩年的抗拒,與即時生出的恨意,一半來自夏正宇mama對他積極的鼓勵,和那些不斷寫給夏正宇的信。他不知道那位挽救了他物理生命和精神坍塌的醫(yī)生的孩子叫什么,他只知道那是個擁有真正母愛卻被誤會隔閡了感情的臭小子。他叫他X,每一封信的最后一句話,他都會告訴這個犯著錯誤的X,不要讓自己人生的卷子打一個那么大的X。他不知道夏正宇后來是不是依然責怨父母,生命中有沒有留著那個叉。所以,這件事在方才的相擁中,被他暫時吞了回去。第三十六章秋天一到,老聞最精心伺候的,就是那些品種不一的菊花。院子里專門開辟一片地方放它們,秋風一吹,盛開便將即。眼下將開未開的模樣,又讓人有種別樣的心動。戴晚晴蹲著撫弄了一會兒面前的翠菊,她分不清這一株翠菊和每年國慶節(jié)人民公園廣場上擺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