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塞在兩堆書中間的手機屏幕亮起來。他抽出手機，看到微信懸浮窗的消息提示，來自聞熙。

“奶奶走了?！?/br>
第六十章

六月陰雨天，顏維珍女士故于自家陽臺，享年七十二歲。她一身積病，卻死得安詳，去時懷中抱著愛犬糯米。搖椅搖晃，糯米低吠，被周阿姨發(fā)現(xiàn)。

這天，聞熙正好沒有去基地，就在樓上居所，周阿姨第一個通知了他。

他從奶奶懷里抱走糯米，又在奶奶口袋里發(fā)現(xiàn)一個64開的小本子。翻開一看，里面記錄著許多有關(guān)夏正宇的大小事，末尾還有一封簡短的信。

“小宇，最近天陰了，奶奶感覺不太舒快，不知道能不能等你考完試。如果等不到，你也不要被影響，你我祖孫說好了，各自盡力。奶奶向你保證，無論奶奶走到哪一天，都是盡全力走到的。你也應當遵守承諾。”

“你爸爸留下的卡，奶奶放回你的小盒子了。里面的錢仍足夠你上完大學，但若想將生活過得更好，你當早日走上工作崗位。過去，奶奶希望你繼承你父母的衣缽，進入A大醫(yī)學院。但聞老師和小陸都曾同我說起，你有些做生意的機敏，你便自己選擇吧?！?/br>
“你聞老師是十分好的人，你們處了朋友，想必也已經(jīng)有實際關(guān)系，希望你們今后互相扶持，攜手相伴，成為親人?！?/br>
“糯米留給你，當個念想。奶奶沒有好好養(yǎng)過狗，聽說狗的壽命有十年。過十年，你已經(jīng)是大男人，應該已經(jīng)不想奶奶了。到時候，再把糯米還給奶奶吧。”

“我的孫兒，祝愿你一生平安健康，快樂順遂，與人無怨?！?/br>
聞熙抱著狗，揣著信，去學校接夏正宇。

不到五點，高三都被放出來了。大家忙著搬書，忙著回宿舍收拾東西。唯獨夏正宇空手下樓，看到聞熙撐傘站在樓下。

先前看微信消息，人是木然的。

此刻站在聞熙面前，便決堤般崩潰了。走進他傘下，眼眶頓時脹得發(fā)疼，接過聞熙遞來的小本子，看完那封信，直接蹲在地上抱膝埋頭痛哭。

他的哭泣持續(xù)了半個小時，再站起來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他雙腿發(fā)麻，倒在聞熙身上。聞熙懷里的糯米低聲“嗷嗚”，探出腦袋舔了舔他的手背。

他低頭看看這條一直被自己嫌棄、捉弄的小狗，猶豫了一下，把它接過去。小家伙蹬了幾下腿，找到舒服的姿勢，就那么窩在他懷里了。

他不由自主笑了笑。

葬禮由夏俊和聞熙一起負責，出殯那天，正是高考第一天。天還沒有亮，夏正宇就醒了，站在門口看著送葬的隊伍在朦朧天色中出發(fā)。

聞熙最后一個出門，走之前捏了捏他的肩膀，輕聲喚他：“正宇?！?/br>
“嗯？”他扭過頭，看著聞熙。

聞熙也看著他，眼神非常溫柔，微微笑了笑：“好好考?！?/br>
他抿了抿唇：“我明白?！?/br>
兩天高考，他完全投入規(guī)劃好的節(jié)奏中，幾乎一絲也沒有讓身邊葬禮的尾聲影響自己，考場發(fā)揮順利得不可思議。最后一科英語結(jié)束之后，他確信，高考就是他這么多次考試中，最好的一次。

——“你我祖孫說好了，各自盡力。”

他盡力了。

當天晚上，同學們最后一次齊聚教室。吳白婉身為班長，帶著幾個班干部買了水果、飲料來，為稍后的狂歡做準備。還有其他男生自發(fā)偷偷準備了酒。

江奎過來說了幾句話，便任大家自由玩耍了。

夏正宇也加入其中，和大家一同玩到平時晚二的時間。他喝了好幾灌啤酒，卻保持著清醒，散場的時候還留下來打掃，最后和吳白婉一起走出學校。

聞熙早已等在校門口。

他遠遠看到人，便跑過去。這時候已經(jīng)有其他年級的人下課出來了，他對此視若無睹，走到聞熙身邊便抱住了他，露出了醉態(tài)。

吳白婉跟著他過來，略略有些尷尬，對聞熙打了聲招呼：“聞老師?！?/br>
聞熙對她點點頭，說了聲“謝謝”，便把人帶走了。

這晚，聞熙住在了樓下，見證夏正宇數(shù)次從夢里醒來，又迷迷糊糊睡過去，聽到他斷斷續(xù)續(xù)語焉不詳?shù)膲粼挘ㄈニ劢且绯龅难蹨I。

夏正宇這樣不知道是醉，還是情緒延遲爆發(fā)的狀態(tài)，一直到第二天午間才清醒收斂。醒來后，又抱著糯米在陽臺呆坐了一下午。

人面對至親的離去，往往需要經(jīng)歷半個月到一個月的傷痛，神經(jīng)和心緒才能逐漸抽離。因此，往后半個月，聞熙都盡可能陪在夏正宇身邊，上班也主動問他要不要去，通常得到肯定答案。

六月底，成績出來了。

不出夏正宇所料，他取得了超過任何一次模擬考的成績，穩(wěn)穩(wěn)超過A大的錄取線三十多分，幾乎可以報A大任何一個專業(yè)。

這天，聞熙陪他去了奶奶的墓前。

也是個陰雨天，他在奶奶墓前把寫著成績的紙條燒掉。聞熙以為，他會對奶奶有很多話說，然而他燒掉了紙條后，卻默然不語。

往前幾排，還有他爺爺、爸爸、mama的墓。

他在奶奶這里蹲了良久，又分別去那幾個墓前燒了成績單，但都沒有對這些親人說什么。在mama墓前燒完最后一張，倒是忽然抬頭對聞熙笑了笑。

“你知道嗎，我媽特別喜歡你?！?/br>
這，聞熙是真的不知道，便搖搖頭。

“那時候，你的信都是她給我的。好幾次她都跟我說，你是多優(yōu)秀多優(yōu)秀的人。但她越說我就越煩，我就不明白，我好好一個人在那里，干什么都不差，她怎么光看到別人好，看不到我好。我覺得，她和我爸根本就不關(guān)心我，不在乎我，所以……”

說著，他站起來，對聞熙示意下山了。

兩人并肩沿著階梯往山下走去。

他接著說：“一開始，你的信我看得有點抗拒，你還動不動愛用教導人的口氣，還經(jīng)常秀文采，真的很討厭。但我沒想到，我從來不搭理你，你居然還能寫那么多?！?/br>
“十七封。”聞熙接道。

“對，十七封，真是不可思議?！毕恼钷D(zhuǎn)頭瞪了瞪眼睛，“每一封后面都勸我理解父母，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多管閑事?！?/br>
聞熙笑，點點頭：“后來知道了。”

“你那時候都二十了吧……你的中二期好長?！毕恼钭龀鱿訔墵睢?/br>
聞熙將評價全盤接收：“是，比不過你們這一代，聰明清醒，成熟早慧?！?/br>
夏正宇：“煩歸煩，但你是真的關(guān)心我，我讀得出來，還是蠻感動的。所以我最后還是決定去見你，可你已經(jīng)辦理出院了。奶奶給我指了你的背影，我看著你從醫(yī)院廣場走到公交站……哎，你知道嗎？你和陸懷霆從后面看，特別像。”

聞熙知道。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