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庭的收買和拉攏下，得到方家及方黨庇佑的官僚根本不用靠盤剝百姓來取得政績，上面有吏部放水，下面自己又沒有什么天怒人怨之舉，不升遷都是難事。

    等劉未親政，開始察覺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除非他冒著一親政就無人輔政的危險，將代國那么多方黨的官員換掉，否則他就只能忍著，用同樣的手段再扶植一批人上去，和方黨對抗。

    在官場上，甚至有一句話，叫做“方家保，半朝不倒”，意思是只要方家愿意出面保你，哪怕半朝人都敵對你，你也不會倒。劉未在官員任免、考核上的權(quán)利被大大削弱，甚至不敢多開科舉，因為即使是科舉上升的寒門，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也會迅速地倒向方黨那邊。

    在這個官場上，你不和他們一起玩，就要被無情地剔除掉。寒門讀書十載是為了做官的，要是為什么氣節(jié)，何必還來科舉？

    民間都對劉未不開恩科怨聲載道，更有很多等著科舉取士的士子直接說“若是薛門還在，皇帝必不會如此”，言語中頗有皇帝懼怕讀書人之意，只有劉未自己有苦說不出，他不是不想開恩科，而是開了恩科進了金殿的人若不是自己人，只不過是給方黨貢獻力量，他又何必如此？

    也許是皇帝不開科舉的舉動讓方孝庭感覺到了自己恐怕cao之過急，又或者是底下人的壓力太大，他們自己也無法吸納新鮮血液，幾番博弈之后，才有了皇帝擁有“金殿直入”名額的事情，一場科舉，皇帝至少還能安插幾個自己的人進來。

    但對于大局來說，全無用處。

    方孝庭這局，還在他只是吏部侍郎、王宰一手遮天之時就在布置了。他年輕時好學(xué)有禮，在國子監(jiān)和禮部都待過，拉攏了不少有能之人，待他上任，幫著劉未剪除了王宰的力量，劉未還一直認(rèn)為方孝庭實在是大大的忠臣，甚至娶了他的嫡出孫女兒，很快就讓她誕下了子嗣。

    如果不是當(dāng)年有被官官相護逼到家破人亡的官員上京告狀，被大理寺卿莊駿悄悄帶到劉未這來，也許劉未還一直沒有警醒，任由方孝庭繼續(xù)把持吏治，自己還會傻到忌憚王家余下的實力，真的去扶植老二為儲君，以打消勛貴們輔佐老大的心思。

    這方孝庭太過老jian巨猾，又太過能忍，人生有幾個二十年？何況他布局時已經(jīng)是年近五十，有多少人能篤定自己布局二十年，不是為別人做了嫁衣？僅此一點，方孝庭就是世上難得的梟雄。

    甚至于送性格最謹(jǐn)小慎微的嫡孫女入宮，從不出頭也不爭強，直忍到生下子嗣，大約都出于方孝庭的謀劃。

    那時候劉未內(nèi)憂外患一堆，太后早喪讓他錯失了許多機會，若是他母親還活著，以呂家為首的后戚未必不能和方家一較高低，有他母后作為中間的協(xié)調(diào)，也不至于讓任何一家權(quán)利大到可以阻礙他施政的地步。

    劉未活到今時今日，還沒有見過哪個女人能有他母妃一半的智慧和城府。他年幼時，王宰氣焰哪里有這樣囂張？方孝庭又何曾出過頭？

    而唯一的親人舅舅，卻是一個和方孝庭差不多的人物。

    當(dāng)年他母妃擔(dān)心他不夠沉穩(wěn)，會讓人看出端倪，便將宮中一些人手交給了自己的親弟弟，誰料他得了人手，不但沒有幫過劉未，反倒借用這股力量開始培養(yǎng)自己的人馬，讓劉凌又恨又怒，卻被他抓住了把柄，無可奈何。

    劉未忍了無數(shù)年，不動聲色地扶起艷色冠絕后宮的袁愛娘，借她打壓皇后，順便削弱方淑妃在宮中的影響，甚至狠心把之前生的兒子都當(dāng)做白生了，全是怕哪一日方孝庭掌握了宮中的權(quán)柄，索性也學(xué)前朝來個宮變，直接扶了老二上位。

    他正值壯年得了頭風(fēng)，眾太醫(yī)都稱他是多思多慮所致，需要靜養(yǎng)，不費心神，否則頭風(fēng)日益嚴(yán)重，還會產(chǎn)生眩暈、痰涌，甚至引發(fā)中風(fēng)。

    可代國正值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他如今丟開手不管了，日后無論誰坐上這個位置，都只是幾家之人的傀儡，他又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更何況以劉未的自律和自尊，是斷做不出罷朝不上，任由自己付之一切的大好山河被他人謀取的決定的。

    所以，當(dāng)袁貴妃之事一發(fā)，他心中雖然也很悲痛，卻由衷的又松了口氣。

    隨著袁愛娘年老色衰，他還保持著年輕時對她的*和感情已經(jīng)很難。偏偏袁愛娘也不是優(yōu)秀到足以讓人忘卻容顏的資質(zhì)，這般來自感情上的變化，他自己自然也清楚的很。

    更何況隨著劉凌給他太多的驚喜，他最擔(dān)憂的繼承人之選也已經(jīng)解決，他和方孝庭已經(jīng)劍拔弩張到滿朝皆知，也不必再隱忍隱瞞，袁愛娘對他的作用已經(jīng)沒有多大。

    袁貴妃這個時候死了，還能永遠在他心中保持當(dāng)年的愛意，她的死還會帶給他一個等了半生的機會，僅憑這一點，他就會永遠記住她。

    對劉未來說，他如今心神俱疲，再也沒有力氣如袁貴妃這般寵愛一個人、花那么多的心思，她在未老朽的年紀(jì)享盡榮華富貴而死，又死在他壯年的時候，沒有過上失寵后任人欺凌報復(fù)的日子，難道不算是一種福氣嗎？

    只是不知道袁愛娘會不會這么想了。

    紫宸殿里，得到蓬萊殿通報后尷尬不已的三位大員，見滿面是淚的皇帝突然怔怔地愣起了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究竟是退還是留。

    此時應(yīng)該是日上三竿的時辰，外面卻陰云密閉，使得紫宸殿的內(nèi)書房不得不掌上了油燈，燈影重重疊疊，讓氣氛越加低沉。

    哐！

    一陣驚雷響起，炸得安靜的紫宸殿里眾人俱是一驚，劉未這才像是幽幽緩過了神來，靜靜吩咐起門外的岱山。

    “袁貴妃和朕恩愛一生，如今枉死，更不能薄待，命太常寺和宗正府好生cao辦喪事，喪事過后，葬入朕的帝陵?！?/br>
    劉未擦掉眼淚，站起了身子。

    “岱山，讓尚侍這幾天為朕準(zhǔn)備素色的常服?！?/br>
    “是，殿下！”

    莊駿和莊敬聽聞袁貴妃沒有以皇后之禮下葬，也沒有被追封為皇后，僅僅陪葬帝陵，忍不住心中一安。

    如果袁貴妃被追封為皇后，那也是嫡命，大皇子生母曾是皇后，養(yǎng)母又是追認(rèn)的皇后，在天下人的心目中，那就是正統(tǒng)。

    好在劉未并未因愛亂了心智，也讓擔(dān)憂大皇子會因禍得福的莊駿莊敬松了一大口氣。

    他們家的嫡子正在二皇zigong中做伴讀，雖沒有得到劉未什么暗示，但心中其實是不希望二皇子出什么事的。

    “讓幾位愛卿見笑了，朕就命人將你們悄悄送回去。凌勝，你留下?！?/br>
    大理寺卿聞言應(yīng)諾，立于一旁。

    那邊莊駿心中藏著無數(shù)心事，再見劉未攪動腥風(fēng)血雨之日就在眼前，料想今日大概是唯一能問出口的機會，便強抑著不安，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