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去聽了。

小崽子俯身站在尿盆里，耷拉著腦袋半天沒能吐出來，酒水噎在嗓子眼又有些不舒服，肚子里一陣一陣，還得他扣著嗓子才倒出來點酸水，還不容易下了酒氣兒，張靜北才慢吞吞開了冷水洗臉，連著漱了好幾口，甩甩腦袋上沾著的水珠就打算往外走。

水珠從額前發(fā)緩緩滲入眼睛，張靜北不過一個晃神，迎頭就撞到一個人。

隨手抹去一把水花，恰一入目的便是那個黑黑的頭顱和瘦瘦的身子，乍一看挺眼熟，不過等那人整張臉都抬起來時，張靜北才總算明白自己為什么一直覺著這人眼熟了？

鄭云賢……你怎么會在這兒？張靜北眼露驚詫，只是眼角觸及那細(xì)長的頸脖下過分削瘦的肩膀時，最后那句卻是怎么也問不出口。

兩人四目對視，都有些尷尬。

張靜北驚得愣在當(dāng)場，瞪著眼看起來有些傻氣，倒是鄭云賢面色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眼底有著張靜北看不清的復(fù)雜情緒，只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這人就先往側(cè)退了一步，盯著張靜北上下掃視了一圈，確定自己沒傷著他之后，才轉(zhuǎn)身離開了廁所。

張靜北在后面遠(yuǎn)遠(yuǎn)看著，看見鄭云賢背對著他慢慢往前走時那僵硬的后背，看見他逼著自己走開時緊緊攥起的手背，青筋虬結(jié)，還有走到拐角時候那淡淡地一瞥……

那一眼包含的含義太多，張靜北并不能一一剖析了解，但鄭云賢最后那一眼隱約透出的釋然，卻讓他一下怔住了。

時隔多年，兩世為人，就連張靜北自己對那些記憶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當(dāng)時那樣刻骨的憎恨，放到如今，卻還沒有鄭云賢這樣一個釋懷的眼神來得深刻。

張靜北倚著門框靜靜想，是啊，兩世為人的只有他，這輩子的鄭云賢早在幾年前張大姑揮發(fā)出那神來一筆之前就隱約有脫胎換骨的跡象了，如今離了鄭荀，離了那個看似溫暖的安樂窩，印象中一向不羈的鄭云賢竟然也有了這樣安穩(wěn)的沉斂。

如是上輩子的鄭云賢，斷是做不到在他面前還能這樣泰然自若地安然處之，他沒有這個骨氣和這個自信。

張靜北再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加透徹的感受到，歷史已經(jīng)改寫，他和鄭云賢真的是一點關(guān)系了沒有了。

小崽子思及此，心里有些悵然，又覺心里大石終于落了地一般，整個人都松快起來。

出神一會兒之后，這熊孩子大力一抹臉，瞇著眼又雄赳赳氣昂昂地準(zhǔn)備出去找余子茂算賬去了，個龜孫子，敢對你北大爺袖手旁觀看熱鬧，簡直活膩歪了！??！

啊呸呸，滾丫的胖頭茂，今兒個爺非跟你大戰(zhàn)個三百回合，老子不把你整趴下，老子就跟李博陽姓！

張靜北佞笑著狼撲過去，掐住余子茂仍算大號目標(biāo)的胖腦袋，摟上了就雙手開搓，只將人糟蹋的眼淚汪汪的，這才很是大度地又提著狗爪子給人客氣客氣地扒拉兩下，唉喲，好啦，別哭了，爺疼你，咱倆誰跟誰啊，瞎鬧兩下怎么了？哼哼，來來來，喝酒喝酒……

兔崽子隨手就往嘴里塞了幾大口吃的，好歹墊吧了肚子，這就敞開肚皮嚎了幾嗓子，叫著旁邊那幾個頗有些受打擊的姑娘們跟著活躍活躍氣氛。

這丫的剛才見死不救，今兒個喝死一個是一個，趙寧寧你領(lǐng)著頭，咱們今天干不死他們，哼哼?。。?/br>
趙寧寧眼角一抽，得，這又是一個皮厚又無恥的。

等李博陽被吧廳老板叫去接人的時候，張靜北當(dāng)時已經(jīng)爛泥一樣軟在沙發(fā)上，偏他一手捏著酒瓶，一手還不忘揪著余子茂的衣服領(lǐng)子，明明自己都有些醉的神志不清了，心里偏還惦記著要將人給灌趴下那點事兒，抖著手腕撒了人家一身的酒不說，眼見李博陽終于露面了，這丫扁扁嘴，眼淚頓時委屈地啪嗒啪嗒直掉。

李博陽，李博陽哦，胖頭茂他欺負(fù)我，這破孩子死賤死賤的，我鼻子痛，我肚子也好痛，這丫不讓我吃飯，光逼著我喝酒，嗚嗚……小崽子眼里的水珠子掉個不停，半瞇起時睫毛卷翹沾淚，低低抽噎的模樣，看得李博陽心里直發(fā)疼，卻也知道自己是真拿這人沒辦法。

至于旁邊也喝得渾身爛醉的余子茂，那才真叫一個冤屈。

剛剛趾高氣昂在自己面前得瑟個不停的人是誰?。客抵【评飺桨拙频娜擞质钦l？真正死賤死賤，自己逼著別人喝酒，又死活不讓人沾一口吃食的人除了你張小北，難道還有第二個人能做得出來？

人干事！??！

在場的眾位‘好兄弟’紛紛抹了一把心酸淚，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能臭不要臉到這份上的，世所僅見。

趙寧寧安排了自家司機(jī)將那些個女孩子給一個個送回家，臨進(jìn)門的時候正好看見李博陽背著張靜北一步步走出來，后面還跟著幾個相互攙扶著慢慢挪動，明顯喝大發(fā)的女孩子們。

她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看著李博陽面色沉穩(wěn)地轉(zhuǎn)頭，沖自己含蓄地一頜首就算是打了招呼，自己背著人就要待人回家去。

偏生張靜北不是個安份地，都走出兩三步了，這丫的還眼神恍惚地回過頭沖那些女孩子招手，一個勁兒地笑，笑得兩眼瞇瞇的，唇角翹起，淺淺露出的酒窩看起來甜蜜又安寧，回見啊，回見，今天謝謝你們了……

不過，張靜北最后一個飛吻的動作讓李博陽整個臉都黑了。

趙寧寧老遠(yuǎn)還能看見李博陽臭著張臉擰頭呵了張靜北一句，不過見人小孩嘟起嘴湊在李博陽的耳背后方哼哼唧唧地，沒兩聲就又親親密密地?fù)е瞬弊訃\嘰咕咕地說著什么。

大男孩背著少年一路前行，路邊的夜燈昏黃，長長地拉了一道斜斜的影子，重重疊疊，趙寧寧瞇眼去看的時候，只覺得那團(tuán)黑影高高低低地竟然合成了一體。

揉揉眼，趙寧寧覺得自己好像也有些喝多了。

☆、第五十四章

鄭云賢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三點多。

臨近凌晨的街道還是一片漆黑，鄭云賢從包里掏出根手電筒，咬著經(jīng)過后門小廚房的時胖大嬸給的芝麻脆餅，一步一步認(rèn)真地走著，他從來沒有比現(xiàn)在更加強(qiáng)烈的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踏實而自在。

離開吧廳往西前行四十多分鐘，鄭云賢終于在一處偏僻安靜的小院面前停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正廳點了氤氳微亮的臺燈。

推開門，馬阮阮正坐在沙發(fā)上疊著衣服，過段日子就要開學(xué)了，他們需要提前準(zhǔn)備好行李，然后離開這個地方。

聽到腳步聲的時候，馬阮阮警惕地一扭頭，看清是自家兒子之后才小小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