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些日子強裝出來病情好裝，不過是為引蛇出洞罷了。我心知大限將至，這副身子約莫還能多撐一個月，便設(shè)了花宴，欲引出真兇。此番花宴之行，是殺我的好時機，意圖害我的人定不會放過。我必慎之再慎，留意身邊蛛絲馬跡。

只是，若我沒抓出可疑之人，也沒活著回來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你綠綺姑姑了。畢竟、她是我?guī)仙健⒉辉岱赖?，唯一一個人。

綠綺閉上了眼，淚水把本來就有些模糊的字跡打濕。

她心中大悲，滿嘴苦澀。前往大昭寺之前，她便察覺到皇后的不對勁，多番打探不得結(jié)果，誰料皇后娘娘竟拿自己的生命做了賭注。

忍下傷痛，皇后病后她是鳳鸞宮內(nèi)最謹慎的人，為了怕人鉆空子，身上穿的、戴的日日一換。一幕一幕回憶過來。

身上，唯一的它物，是她耳上的珍珠耳環(huán)。

她最后手指顫抖地摘下耳環(huán)來。耳環(huán)上有輕微的茉莉香，是她的義女云袖最喜的香。這丫頭愛美，自己用茉莉花點染了香水，抹在耳后、手腕，格外清新動人。只是如今，這茉莉香聞著，竟摻雜了另外的味道。

她一咬牙，將耳環(huán)砸在地上，咔嚓聲里，假的珍珠碎開，粉末堆積。

慢慢滲出另一股香……

步琉月的哭聲停住了。

長公主也愣住了。

宮內(nèi)的貴女們露出茫然的神情。

“這香，不就是當年宮中禁了的……”

綠綺手指顫抖，鳳鸞宮外大雨傾盆，她的視線越過低頭不言的宮女，直落到最后一個人身上。

凄風苦雨、叫囂不停，從她摔珍珠的一刻起，一青色衣裙的秀麗宮女，臉色便如死人一樣，瞪大的眼眸里，是震驚、是絕望。

她先跪了下來，淚水已經(jīng)溢滿了臉：“不，姑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珍珠是假的，我不知道這粉里摻了毒香……”她泣不成聲：“這耳環(huán)是雙畫贈我的，我看著成色好，便拿來討好姑姑了……雙畫，雙畫，雙畫，你出來啊——你出來啊——”

她偏過頭，無助地在人群中尋找，找遍身邊，卻沒看到雙畫的身影。

轟隆一聲雷電響。

漢白石階上，出現(xiàn)一角明艷的煙紫長裙，隔著雨聲傳來的，還有女子悲痛欲絕，冰冷顫抖的聲音：“雙畫，這就是那個賤人的名字？”

一柄傘隔開黑雨。宮燈照著來人，蘇佩玉唇色寡淡、眼眸微紅，一看就是哭過很久的樣子。她的到來，讓整個宮殿的氣氛到達谷底。

步琉月愣住了。

長公主一時間也不明所以。

皇后剛逝，蘇佩玉不敢在鳳鸞宮放肆，滿心的酸苦只化為顫抖，她將怒氣轉(zhuǎn)到綠綺身上：“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宮女？——一個宮女……一個賤婢……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就這么害死我的弟弟！”

聲音含淚帶血，凄厲傷心。

一把推開侍女的攙扶，蘇佩玉道：“我這個弟弟混賬慣了，頭一回那么喜歡一個人。事事順著那賤婢，花宴期間還費勁心思，把那不知廉恥的賤婢接出宮。我弟弟一番癡情，她卻只想借我弟弟之手逃出宮！”

蘇佩玉聲淚俱下，道：“……我終于查到了我那傻弟弟，安頓那賤婢的房子，誰料，房子之后的懸崖下，躺著的就是我弟弟的尸體啊?！?/br>
她五指染著鮮紅的蔻丹，如今披頭散發(fā)，像個女鬼，按著綠綺的肩膀不斷搖晃：“——你給我把那賤婢找回來！找回來??！告訴我那賤婢的消息，我弟弟的命，我要她血債血還??！”

蘇雙戌……

也死了。

這個消息如平地驚雷炸開在眾人心間。長公主看不下去，叫人上前先脫開瘋狂的蘇佩玉。

在場的，跪得跪，瘋得瘋，哭得哭，聲音此起彼伏，伴隨咋大雨驚雷。長公主身為長輩，頭痛欲裂，在風雨飄搖里，還聽到幾個宮女碎碎的聲音。

“啊……我也記得……雙畫，是和蘇家那位公子走得很近?！?/br>
“可雙畫不喜歡他啊……雙畫是被家人逼入宮，常聽她說，她還有個青梅竹馬再等她呢。”

長公主偏過頭去，蹲下身，手指捻起了碎在地上的珍珠粉。當初盛行一時的宮香，隔著歲月，冷冽清幽不變。由燕地的毒花煉制成，毒性很弱，對有些人卻足以致命，何況大限將至的阿鸞。她垂眸，沒有去看神情恍惚的步琉月，沒有去看癲狂痛苦的蘇佩玉，因為蘇雙戌的死。

她渾渾噩噩想起。

這災(zāi)事頻發(fā)的一日，她一整天都沒見到長女和幼子。

*

步驚瀾伸手接住宮檐下的雨。

玉色長衣，沾水微濕的長發(fā)垂腰，容顏秀雅，眉目卻冷淡。

侍衛(wèi)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只道：“徐家那位小公子沒有受傷，我們趕過去時，他還在逃。傳您的話后，燕羽衛(wèi)所有人便停下了追殺，不曾傷他分豪?！?/br>
步驚瀾沒有笑，語氣冰冷：“蘇佩玉是真的越來越把自己當回事了?！?/br>
侍衛(wèi)能察覺主子身上的殺意，屏息道：“世子，現(xiàn)在還動不得蘇家，至少……至少也得等蘇佩玉登后?！?/br>
步驚瀾若與所思笑了一下，偏頭，眼眸若深海極光：“嗯，事情辦完，她再死。”

侍衛(wèi)打了個冷顫，低頭，不敢去猜測殿下的心思。燕地所有官員對步驚瀾的評價都只有八字，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年紀輕輕卻比他的父親更為可怕。

蘇佩玉到底是蠢到什么地步，才真以為，當初那點微薄的情誼讓她能掌控殿下的呢？

步驚瀾望了眼天，眉宇間掠過一絲戾氣：“扯上徐家，她真的是嫌活太久了?！?/br>
侍衛(wèi)不猶豫很久，等到步驚瀾臉色稍霽，才吞吞吐吐問道：“殿下，您這般生氣……到底為了什么。”

步驚瀾冷笑一下，眉眼陰桀，轉(zhuǎn)身入宮，沒留下一句話。

侍衛(wèi)一頭霧水。另一名常伴步驚瀾身邊的侍衛(wèi)看不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估計是因為那位徐公子吧，”他意味深長道一句：“那個人，碰不得啊。”

前一人驚訝：“可徐公子不沒受傷么？”

后一人道：“不受傷也不代表沒事，殿下這回，算是算計盡了徐家——昭敏的事，她要么不開口，要么一開口，就會牽扯到所有人，她自己清白名譽不保，徐禾也要擔個殺人之名。”

后一人慢慢道：“畢竟，徐家根本不在理。”

“那屋子可以是蘇雙戌安頓女人的，這不，還燃著那宮女最喜歡的宮香么——這香早就在宮中禁了，編排一通蘇雙戌千里購香博美人笑的深情，這就洗盡謀了害皇后的嫌疑。而昭敏堂堂郡主，孤身一人出現(xiàn)在荒郊野外的房子里，本就可疑，她自己也說不清?！?/br>
“侮辱冒犯一事，昭敏被下了藥，權(quán)可當作是蘇雙戌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