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賓客無數(shù)雙眼睛都矚目于此。被姬忽這么一喚，眾人面上皆是驚愕莫名，饒是見慣場面的齊公、鄭公也愣了。好在，姜諸兒回味過來，朗聲打趣他道：“鄭世子何必著急？我君父一向最能成人之美，即便你求的是我齊宮最明亮的星辰，我想，君父思慮之后，也是會割愛應(yīng)允的。”

    姜諸兒這般一說，大家都明白過來，姬忽的失禮想必正是怕齊公不允，著急所至。齊公面色稍霽，擺了擺手，示意姬忽坐下：“世子勿急?！?/br>
    鄭公亦是表情一松，見姬忽仍是站著不動，不由豎眉呵斥道：“你還不快坐下？此事自有君父與齊公商議，你且聽命便是?！?/br>
    姬忽滿面通紅，額上細汗不斷冒出，他抬眼看了看鄭公，幾次張口欲言，又生生忍住，似有思緒在心中百轉(zhuǎn)千回。他躊躇片刻，忽而眼神古怪地看了瑤光一眼，瑤光不由心中一跳。就在此時，姬忽咬牙上前，驀地跪拜在地：“齊公、君父明鑒，忽自覺年齡尚小，不宜婚配！”

    瑤光心內(nèi)繃著的那根琴弦終于轟然斷裂，余音嗡嗡地在她腦中響個不停。她仍記得，那日大雨，姬忽撐著傘親自將寫滿愛慕的竹簡送來她的殿中，再三囑咐小滿要把竹簡交給她。其實她當(dāng)時就在殿內(nèi)，卻要小滿告訴姬忽說她去了姜諸兒殿里。她在簾后偷偷看見的，雨勢磅礴，姬忽雖然撐著傘，卻仍被大雨淋濕了半幅衣袍。那只竹簡揣在他的懷里，他擦了好幾次手，直到確信手上確實已經(jīng)沒有雨水，才珍而重之地將竹簡拿出來交給小滿。他那時神色緊張，小心翼翼，她只覺呆傻。

    “鄭公，貴世子的因由……是否過于牽強？若是有甚苦衷，不妨直說?！饼R公聲音低沉威嚴盡顯?，幑庥X得腦中略有些清醒了，抬眸見殿中眾人神色各異，偌大的宮殿里，竟然靜可聽針。

    鄭公臉色蒼白，再掛不住笑顏，擦了擦額上冷汗，他賠禮道：“是我兒魯莽，還望齊公見諒……”

    齊公神色陰沉，未作言語。姜諸兒眼帶寒光，手中捏著的酒杯幾欲破碎，他咬牙切齒道：“姬忽，你不過一介小國世子，能娶我meimei本是高攀。當(dāng)初，求娶之人是你，如今拒婚之人也是你。你究竟意欲何為！”

    姬忽跪在地上，上身挺得筆直，雖然額間冷汗頻繁，卻仍做出一副不懼的神情。他對著齊公叩首一拜，聲音在冷靜中透出一絲干澀：“齊公明鑒，正如貴世子所言。齊國乃泱泱大國，國富民強，高貴非常；而我鄭國偏安一隅，土地貧瘠，卑微如塵。忽不愿以卑微之身高攀貴國，是以齊大非偶！”

    “荒繆！”他話一出口，姜諸兒手中的酒杯已擲了過去。安靜的宮殿里，青銅杯哐當(dāng)一聲，刺耳驚心。酒水四濺，濺了姬忽一臉，而那杯子因太過用力的關(guān)系仍在地上來回翻滾。姬忽吸了一口氣，緊閉著眼，忍聲吞氣。倒是鄭公心疼兒子，顧不得其他，大喝道：“齊世子，你怎可如此無禮！”

    姜諸兒俊美的臉被怒氣燒得通紅，根本不顧對方是一國國公，徑直指著對方的鼻子冷聲道：“憑你也配說本世子無禮？你身為鄭公，教子無方，竟口口聲聲與本世子講禮？”

    鄭公一時語塞，只能瞪大著一雙眼，指著姜諸兒，氣得直道：“你，你……”

    瑤光緩緩收緊手指，指尖冰涼，如雪觸碰到掌心。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努力想聽清他們的對話，卻只能聽見自己冷寂的心跳聲。她側(cè)首，好像看見姜宜眼中光華流轉(zhuǎn)，嘴角似有譏諷。她又將視線轉(zhuǎn)到坐在正中的齊公，卻發(fā)現(xiàn)齊公其實一直看著她。她的君父在向她點頭示意，她終于能收回些心神，拿起桌上的酒杯緩緩站了起來。她知道，君父的意思是希望她來和解這場鬧劇。解鈴還須系鈴人，事情因她而起，也需因她結(jié)束。

    大殿之上，瑤光舉杯，面對所有的賓客，她強作鎮(zhèn)定地揚了揚嘴角。吸了一口氣，她對鄭公與姜諸兒笑道：“國公與哥哥莫再爭執(zhí)，且聽瑤光一句?！?/br>
    兩人聞言，均向她看來。姜諸兒皺著眉，瑤光只是對他一笑，而后手握酒杯，儀態(tài)萬方地步入正殿，翩然走至姬忽所跪的地方。她略略臻首，姬忽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清楚地看見他的眼底再無當(dāng)初的笑意，有的只是厭惡。她微微一怔，旋即，嘴角笑容更甚，明艷不可方物。她舉杯四望，最終對著齊公，音色清脆，響徹大殿：“女兒以為，鄭世子人品磊落，果敢有加。正如他所說，不愿以卑微之身高攀齊國，齊大非偶。雖是拒婚，卻更顯現(xiàn)世子人品貴重?！彼鬼?，居高臨下地看著姬忽，笑得傾國傾城，“世子性情清高，世間無雙，瑤光無能相匹，愿以此杯敬世子，望世子早日覓得良配。”

    姬忽聽言，神情慢慢變得復(fù)雜起來，望著她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有懂事的奴仆斟酒前來，瑤光拿了酒杯，親自遞與姬忽。又是一笑，她一口飲下杯中美酒，向姬忽示意。

    姬忽的手忽而有些顫抖，終于也喝完了那杯酒。

    瑤光莞爾，一如初見。她收回視線上前一步，向齊公深深稽首：“女兒忽覺身體不適，想回殿休息，望君父恩準(zhǔn)?！?/br>
    “去罷?！饼R公頷首。

    瑤光提裙起身，垂首退下。剛走出殿門，她便覺腳下一軟，她忙抓住佇立的繪有祥云的丹楹高柱。她仰起頭，兩行淚水順勢而下。她身體顫動，嘴角的笑容終于再掛不住，她一面狠狠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一面扶著廊上間隔砌好的高柱，踉蹌前行。

    如今，她如愿能在齊國多留一段時間，卻是拿一場聲勢浩大的拒婚來作為代價。

    事情發(fā)展到這般地步，她始料未及。拜姬忽所賜，今夜她成了整個齊國的笑柄。

    他說，齊大非偶。

    齊大非偶？這當(dāng)真是世間最可笑的事！他姬忽既然自命清高，又何必來招惹于她！何必！

    秋夜寒涼，冷風(fēng)攜著孤單飄零的落葉獵獵襲來，水紅色的衣裙在夜色的風(fēng)里如怒放的春花。她站在風(fēng)中感覺不到寒冷，而臉上的淚痕漸漸干涸。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唯覺得很累。她停下來，扶著高柱站在風(fēng)口，仰視夜空。今晚圓月孤寂，卻是徒增悲涼。

    不知是寒風(fēng)吹滅，還是燈油燃盡，離她最近的那盞宮燈在明滅不定之后，終于徹底熄滅。她站的是角落，其他距離稍遠的宮燈照映不及，光線就這么沉暗下來，反而令她心中安適了些。她的情緒慢慢平復(fù)下來，卻仍然只想靜靜地站在這里。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飄忽的思緒被一陣環(huán)佩泠泠之音拉扯回來，她聽見有人在不遠處吩咐著什么。她茫然轉(zhuǎn)身回首，正見姜宜在對她的婢女說些什么。姜宜表情不耐地擺了擺手，那婢女臻首離去。姜宜抬眸，視線恰好與瑤光相逢，她身形不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