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臣文武皆是半吊子，卻二十多年來頗受官家倚重，別人不知道，良人卻曾和她透露過兩句，公爹慣投其所好，范府中一處誰也進(jìn)不去的小院子，卻是給官家嬉鬧所用，里頭伺候的女子，是公爹從各地搜尋來的。

    許是她的日子一潭死水，丟進(jìn)一塊小石子，便能起許久罕見的漣漪。

    她知道了其中的關(guān)竅，整個人便著魔了一般，朝著那明知道是自我毀滅的路撲了上去。

    她一次回范家，夜里在那院子外頭尋掉了的耳墜子，撞到了官家。

    什么貴女，什么才女，她都不屑一顧，范家與沈家都被她拋在了腦后。什么貞潔，什么賢良人，不過是一堆沒用的虛名罷了，是那些老不死的衛(wèi)道夫整出來戕害沒見過世面的蠢女子的。

    范郎戰(zhàn)死后，娘家與婆家都拋棄了她，她不過是寄居在書院的邊緣人，或許顧忌著范郎的戰(zhàn)功，而沒有將她送去庵廟孤老終生。

    她才二十七歲，每每一想到那后頭的幾十年光陰還要這般熬著日頭的過，身上便不寒而栗。她為什么不能隨意所欲、肆意妄為地活一次？命是她的，她為什么要為什么家族名聲而克己復(fù)禮，忍受姊妹們的鄙夷與輕視？

    后面的事，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唯獨(dú)沒有想過，她會懷上孩子，她竟然懷上了孩子！

    宮里那許多女子，這么些年也就得了兩個孩子，而她不過一月承恩一次，竟然能得一個孩子。

    她的日子本來便是捱著過的，再差也不會比這九年的枯寂更嗜人心骨，可是這個孩子，卻讓她心生愧疚。

    沈清茉說接她進(jìn)宮，給她和孩子一個名份，她是不信的，沈清茉多么驕傲的一個人，她可以容許身邊有楊淑儀的存在，概因楊淑儀是她派人去找的，親自□□送上龍榻的。

    而她沈清薇卻是沈家躥出來的一頭惡狼。

    她腹中的若是皇子，更是會讓沈清茉懷恨在心。

    可縱使她想的清楚，理的明白，沈清茉動用了楊淑儀這等真正的煙花之所出來的女子，在官家身邊使些手段，她便輕而易舉地會落入她們的圈套。

    官家封她為婕妤的旨意已經(jīng)下了，眼下若不是大臣們鬧的太厲害，她怕是已經(jīng)被抬進(jìn)了宮。

    沈清薇想到這里，喚來貼身的女使雁兒，“研墨，我回一封信給杜家小娘子?！?/br>
    沈清薇寫好以后，晾干，細(xì)心地裝在一個信封里，仔細(xì)地在信口蓋了蠟，再拿出杜恒言一并捎來的兩張空白的請柬，按照杜恒言所敘的要求，勾畫了一朵并蹄蓮，一朵芙蓉花。

    將兩封請柬遞給雁兒道：“這個你先送到杜家，這封信你也收好，等我生了孩子后，你再想法給她?！?/br>
    雁兒覺得主子這話說的有些不吉利，心里一時有些惶惶的，“主子，您？”

    沈清薇淡道：“去吧！”

    卻是閉了一雙美眸，一副不愿多談的樣子，雁兒也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依言退下。

    第82第

    李菁上頭有三個兄長, 二哥投在了楊老將軍麾下，遠(yuǎn)在邊疆，大哥在徽州任知州, 三哥是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子, 正準(zhǔn)備下半年的秋試。

    京兆尹派人來通知李家的時候，只有李夫人一人在家, 只聽到女兒在朱雀門外頭與薛家發(fā)生了紛爭，眼下在衙門里頭。

    李夫人頭一陣眩暈, 可是也知道此時不是倒下的時候, 掐了自個的手背一下, 直到隱隱現(xiàn)出了血色，李夫人尚覺心口定了一些，吩咐一邊的mama道：“你速速去一趟杜府, 轉(zhuǎn)告言小娘子一聲?！?/br>
    老爺還在宮里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老家因?yàn)槭怯瑢Ｗ隹谀偎? 向來得罪的人多，這等關(guān)頭，她竟然也只能想到和菁兒自來交好的言小娘子。

    眼見著那mama得了吩咐立即出去了, 李夫人也不及梳妝，喚了女使去備馬車。

    杜恒言正在家中挑著大紅蓋頭的花樣兒，二娘差人送來繡件兒，一副鳳穿牡丹, 一副鴛鴦戲水，一副蝶戀花，一副喜鵲登梅等，邊角的紋樣有云、卷草、寶照、卐字、龜背、方勝、柿蒂紋等。

    阿寶團(tuán)在她腳邊的繡凳上，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一張小臉興奮的紅撲撲的，“阿姐，選這個牡丹，要如意云紋，這個祥云也好看！”

    杜恒言望著阿寶亮晶晶的眼睛，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阿寶若是喜歡，便給阿寶做一身小的，阿寶給阿姐做花童好不好？”

    “花童是什么？”阿寶仰頭眨巴著眼睛問道，翟黑清亮的眼，像映著一朵水蓮一般，杜恒言心下不住暗嘆，阿寶跟在她身邊養(yǎng)了一段時日后，整個人像浸在牛奶里被拎起來似的，又柔嫩又有光澤，臉上的粉紅恰如這時節(jié)從巍峨的大樹上飄落下來的合歡花。

    阿寶這般容貌，又背負(fù)著隱秘的身世，杜恒言直覺，這一朵綺麗的花，再過六七年，怕是整個京城中的貴公子都要沸騰了。

    “花童便是新娘子出門的時候幫忙牽裙角的，不過京城中不時興花童，阿寶那一日在家中等著阿姐便成?！?/br>
    杜恒言想起來，趙國的婚禮沒有花童，看著阿寶乖巧地應(yīng)下，正暗自松一口氣，便見紫依急慌慌地跑進(jìn)來，“小娘子，李家派人送信來，說李小娘子出事了，眼下在府衙呢！”

    杜恒言一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怎么回事？菁兒怎么樣？”

    紫依喘著氣道：“不知道，李夫人得了消息就派了那mama過來，主子您看，這可怎么辦？”

    杜恒言心里也急慌慌的，趙國對于女子雖然沒有后世明清時候那般嚴(yán)苛，但是女子進(jìn)公堂，而且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名聲傳出去對親事總會有些掛礙，這薛家，當(dāng)真是狗皮膏藥。

    低著頭急匆匆地出門去找爹爹，眼看快到書房門口，杜恒言忽地駐了足，倚在回廊的重檐金柱旁，須臾，又折了回去。

    阿寶牽了牽阿姐的衣角，軟糯著問道：“阿姐，不找將軍了嗎？”

    四月末的風(fēng)十分清爽，帶著一點(diǎn)明媚的日光，回廊下阿翁曾經(jīng)十分喜歡的一對玄鳳鸚鵡，正用尖尖的白嘴，啄著小米粒。

    鸚鵡還是以前的鸚鵡，家還是以前的家，不過，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比如，爹爹日益對杜婉詞的愧疚之情。

    云頭錦履上的流蘇，亂亂地搭在鞋面上，杜恒言一邊匆匆地往外走，一邊故作云淡風(fēng)輕地道：“阿寶，我們一輩子不可能事事都仰仗別人的?！?/br>
    杜恒言說不出來，為何在書房門外停了步，她知道只要她推開那扇八方穿環(huán)門，什么都不需要她費(fèi)心，爹爹還是會事無巨細(xì)地給她安排好，所有的刀風(fēng)劍雨都有人替她擔(dān)著。

    可是，那一步，她竟然邁不出去了。

    紫依已經(jīng)安排好了馬車，李家mama尚候在門外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