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君之心……

凱旋而歸，戰(zhàn)功累累抵不過君心難測，難道那戰(zhàn)場拼死拼活就不算什麼孝順了嗎？到頭來——金鑾殿上一立，議事堂上提出另立儲君的時候——自己和凌云入墜云中霧里，眼睜睜的看著千人應(yīng)合，父皇含笑頷首，而那個四弟——上前一步下擺一掀瀟灑拜倒，喊聲吾皇萬歲講聲諸臣錯愛說聲才疏學(xué)淺道聲盡力而為！

這時才翻然醒悟。他不似凌云，到底還留了個心眼，手掌數(shù)萬精銳騎兵，已把統(tǒng)轄兵權(quán)早早欣然轉(zhuǎn)交。心有不甘滔天怒火只有拔劍問天，一場血戰(zhàn)流血飄櫓負(fù)傷累累也進(jìn)不了連城身邊十步，被強(qiáng)壓著跪倒嘴里強(qiáng)塞入化功禁藥……這時才認(rèn)清啊——他這個四弟哪里是什麼好惹的人物。連城含笑從殿上走下來，朗聲說到：“多得當(dāng)年三哥賜我妙語警句，直至今日仍不敢忘?！边B城說著，走到他面前，扯下他頭頂綴珠鷹翅冠，遠(yuǎn)遠(yuǎn)扔開，“‘沒怪就怪她沒有勢力。沒有勢力，只有任人欺凌?！摇F(xiàn)在是皇上了，而你，什麼都不是?！?/br>
那一刻，他便失去了所有勢力，所以，任人—欺—凌……

連城對周圍影衛(wèi)朗聲囑咐，“傳令下去，說三王爺李登宵急病而死，令李凌云攜骨蛭葬于太原，永世鎮(zhèn)守，不得還京！”

那時連城擁他入懷，他說：“登宵，你是我的人了。”

好一個大放闕詞！好一通荒謬言論！……雖早聽說過黃帝便開始蓄養(yǎng)孌童，之後龍陽董賢彌子暇，安陵韓嫣李延年，竟是歪風(fēng)不斷，當(dāng)朝也有些官員有男風(fēng)之好，流連于秦樓楚館勾欄院里?？扇f萬沒想到連城竟也會存下這種心思。卻把皇家體統(tǒng)，人倫之禮置於何地！當(dāng)下毫不留情的把連城痛駡一痛，卻惹來連城冷笑連連，把自己對凌云的一番仰慕之情說成愛戀，句句打在心里。難不成父慈子孝便是天倫茍合之情？難不成兄友弟恭便有血親yin亂之事？難不成兩肋插刀同僚之意便是斷袖情深分桃之好？笑話！何其荒謬！

可種種爭辯卻隨著身子一同被無力的壓在床褥之上，千種萬種的不愿卻變成一聲痛苦的悶哼，血流的再多又怎麼洗得凈身上的臟……心中的恨。

伸手一推又如何——如何恨不下心？如何恨不下？——自己早存了一命換一命的念頭，了不起到了九泉之下還是仇恨百結(jié)，那便來世再來糾纏！

誰料得到，這一推換來的是自己錐心蝕骨的痛。

這一生錯誤百出，這一世滿是傷痛，那便賜我一刀之刑，我要斷這往事前塵，來世放縱江湖，俯仰嘯歌，獨(dú)釣清溪——要逍遙……

要自在……

往事種種如在眼前，登宵猛的搖了搖頭，想把一切甩在腦後。

回憶似乎耗盡了他最後一點(diǎn)的體力，又乏又累，幾日間又是滴水未進(jìn)，終究跌入了重重的夢境。

夢境里，連城去而復(fù)返。

不知睡了多久，或是幾個時辰，或是一天一夜，被一個人用力的搖醒，睜開眼睛，恍惚間還是夢里連城的字字啼血，淚流滿面，可定睛一看，來人哪里是連城的一身玄衣——

孤高如蓮，潔凈如雪。一身白衣飄然出塵。

登宵模糊間喊了一聲：“二哥？”

凌云袖中銀芒一閃，登宵手上的鐵鏈應(yīng)聲而斷，“我來救你了，登宵……”伸手環(huán)住微微踉蹌了一下的登宵，凌云簇了眉頭伸出手輕撫著登宵消瘦的臉頰，“好弟弟，苦了你了。二哥已招募到二十萬大軍，現(xiàn)正引軍南上，誓要為你報這血海深仇！”

29

那天，當(dāng)連城去而復(fù)返的時候，帶著一壺燃燒著的醉夢引，那本是大內(nèi)的珍品，聞上一小口，就可以安安靜靜的睡好幾個時辰。

連城等著登宵睡著了，把壺蓋蓋上了，雙肩微微顫抖著，蒼白著臉，坐倒在牢門邊，自嘲般的說：“好笑吧，我以為我說什麼也不會來了，可是我還是來了。一想到你明天就會處斬，我就想看看你……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br>
連城臉上滿布著悲傷和絕望的笑容，張揚(yáng)的眉梢微微的垂下，睫毛很直、很長，微微顫抖著，“登宵，你睡著了嗎？睡著了就好，不然……怕你又會笑我了。我不想殺你的……我殺誰也不愿意殺你。你說我們?yōu)槭颤N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真傻……真傻對不對？”

連城左手撐著身子，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俯下身子，出神的撫摸著登宵的眉眼，親吻著登宵的汗?jié)竦聂W角，“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歡我了，可我不行啊……我從小就只有你了，眼睛里只看得到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別人怎麼能比得上你半分。我很差勁，我混蛋對不對？你恨我，你恨我也是應(yīng)該的?？赡銦o法可想啊，登宵——我原來連你一根頭發(fā)都是不能碰的，可是你看——我現(xiàn)在可以抱你，可以吻你，我是皇上啊，皇上多好，皇上就可以折了你的羽翼，你就不能飛了，你就能陪著我了，多好，登宵，你能陪著我了……”

連城輕吻著登宵的側(cè)臉，吻他的耳廓和脖頸，連城說：“我不後悔，登宵，我不後悔。篡位又如何？你恨我又如何？你恨我——心里面就有了我了。我開心的緊呢，你再也沒有精力去看別人了，你得——你得看著我，你心里慢慢的都是我，你恨我啊，登宵。你全意全意的恨著我，多好，多好?？墒恰墒恰憔谷幌霘⒘宋摇窍?，你知道我被你推下去的時候，想著什麼嗎？”

一行清淚滑過眼角，連城哭著說：“我想，我們要是不認(rèn)識，該有多好。”

“你知道我有多痛啊，我當(dāng)時有多痛！心都不像是自己了，一片片的碎，流血都沒那麼痛，我想凌遲也不會有那麼痛——你在挖我的心啊，我痛得都後悔了——我以為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後悔的——可我當(dāng)時後悔了，既然我們在一起——在一起那麼的辛苦，既然我根本就不會有指望，那麼——我不想再記得你了，我不想再愛你了?！?/br>
連城哭著，嘴角扯出一個微笑，“所以，我後來忘了你了?！?/br>
連城用額頭抵著登宵的額頭，說：“可是沒用啊——登宵，我就算忘了你，也還會再一次喜歡上——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不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啊。如果我能夠不愛你，我的心就不會痛了——可我不想忘了你，忘了你，我還要心來做什麼?！?/br>
連城說著，輕輕的覆上登宵的唇，輕輕的舔著，吮吸著，含在嘴里，輾轉(zhuǎn)反側(cè)，良久方止?！罢嫣?，登宵，真好，真好。”

連城說：“你永遠(yuǎn)不會喜歡我呢。所以，我就想，登宵，你乾脆死了好了。你死了，我就抱著你的身子過一輩子，你再也不會離開了，別人再也搶不走了。可是——還是不行啊，登宵，我還是會怕，你萬一轉(zhuǎn)世輪回，又跟了別人該如何是好??？